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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們的力量永遠比孩子們強。我轉校沒多久,又搬了一次家。離那個郊區的幼兒園更遠了。我在新的幼兒園裡,也慢慢開始學著合群,學會和別的小朋友打交道,但卻再也找不到那麼痛快的心情。但不管怎麼樣,我漸漸長大,也漸漸變得開朗,願意和別人交朋友,比如鄰居小西,比如後來搬來的鄰居茹庭。小西是個懂事的哥哥,從小就知道他要學什麼,長大要做什麼。我們小學時的理想都是騙大人說要成為科學家、數學家之類的大家,其實我們都不清楚科學家、數學家究竟具體要做什麼。小西卻已經確定了要成為一位醫生,要做一個持手術刀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然而他在高考前夕,卻因為他心愛的女子放棄了學醫的夢想,而選擇了經濟,只是想和她並肩作戰。結果這位女子卻和別的男人雙雙飛向美利堅,留下形單影隻的他一個人緬懷憂傷。我會像小西這樣嗎?

  茹庭從小就喜歡跟在我後面,就像我當初願意跟在我的那個她後面一樣。雖然上小學該懂事了,但我還是惡作劇地把青蟲放在她的飯碗裡。她嚇得哭個不停,喉嚨都哭啞了,我也不想道歉。奶奶第一次因為她打我,她說我們家欠她家一個大人情。要不是他們家幫忙,也許我都沒有爸爸了。我厭惡大人們這種做法。我們銘記別人的好,卻不能因此而讓自己卑微。每次和他們家相敬如賓的來往,都讓我疲憊。我把青蟲放在她碗裡,是我用我獨有的方式挑戰她。如果她像她一樣,正面迎戰,或許我們真成為奶奶希望的那樣結為親家了。所以,我的她永遠是獨一無二的她。大一時,茹庭和她在我的宿舍里吵架。茹庭歇斯底里地哭,我只是同情。但我看到她倔強地抹著臉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很想像她小時候曾抱著我一樣跟她說:“好了啦,好了啦。”可惜她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說,她喜歡小西。她那樣坦誠的眼神,她看小西時那麼純粹的眼神讓我如陷深淵。她總是比我有更大的勇氣去表達她的情感,所以我還是只能羨慕她。其實,我很想在給她補習完計算機課的時候告訴她,跟她在一起的那幾天是我二十年來最開心的日子。我看到她犯迷糊地盯著我,又小心翼翼地問我問題,然後疲憊不堪地倒在我的床上。倒床上的時候,她的右手還緊緊攥著碳水筆。一不留神忘了給她取下來的時候,她的筆便在我的白床單上畫水墨畫。可惜她看不到她的傑作,因為我不曾也不敢給她看。如果給她看了,我也許會忍不住坦白地告訴她:她在床單上留下的墨寶再也洗不去了,就像她在我心底留下的痕跡再也抹不去了一樣。當她假裝很有氣勢地告訴小西,要成為他的陽光,要為他驅除陰影的時候,我只能顫抖著請他們幾個離開,包括剛哭得稀里嘩啦的茹庭。因為緊接下去,我也沒法確定是不是我也會哭得這麼暢快淋漓。

  小學的時候,我都沒有見著她,我以為我這一生都要見不上她了。我想她的眉目,開始漸漸模糊。我不再確定她額上是不是有粒小痣,不確定她是不是喜歡嘟嘴。只有她摟著我說“好了啦好了啦”還讓我念念不忘。幾乎我自己都以為我要忘記這段歷史,以為這只是人生長河中的一首插曲。但為什麼我聽到有人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時候,我還會無由的憂傷和期許呢?

  初中的時候,爸媽和好了,我們全家都搬到了新小區。隔壁家善善雖然比我大好幾歲,但還是變成了我的好友之一。他喜歡收集各種衝鋒鎗,他說小時候老被人搶衝鋒鎗,看到衝鋒鎗的時候,就怪異地想把它搶回來。他責怪小時候的鄰居過於勇猛,害他有了怪癖。我當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她那會兒也是對衝鋒鎗有著獨特的情緒。我脫口問他搶他衝鋒鎗的人叫什麼名字。我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彷佛埋藏了很多年很多年,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東西忽然就要破土而出,忽然就要重見光明。當善善告訴我她的名字時,我心如擂鼓。我執意地要求他給我看那個人的照片。善善跟看怪人一樣看著我。我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是沒有辦法。她說得對,也許感情是一種執念。為了這份執念,我陷在這個泥潭中,到現在也沒拔出來。我看著照片裡沒心沒肺笑的還是穿著小學校服的她。門牙剛掉,新牙還沒長,對著滿臉是泥巴的善善放肆地笑。很好很好,我跟得了寶貝似的把照片取走,然後把它放在了錢包的最裡層,我最難受的時候我總有把它抽出來看看,就像鎮定劑,就像安魂湯,看完了我便心安。

  從善善那裡,我得知她初中所在的學校。我壓抑不住自己,偷偷去找她。我想過了這麼多年,我肯定認不出她了,但我還是向學校請了事假,固執地去了她的學校。我不安地尋到她的教室。正值下課,教室裡面人頭攢到,我緊張地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投入視線的人影。可我還是沒有找到她。我黯然地想,莫非我是在追尋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也許她早已不是當時那個她,我只是活在一個自己編織起來的夢裡面而已。當上課鈴響,我準備從這裡消失時,我在教室窗戶外看到一張面朝我的睡臉。微風吹過,她的劉海隨風輕輕拂動,臉部線條沒有小時候那麼剛毅,多了些柔和。上課鈴聲絲毫沒有影響她。只是眼瞼略微地顫動,我擔心她會醒過來,但她還是那麼安靜地睡著,像個天使。我悸動得站在一旁,那個遙遠的夢境瞬間如此真實,我伸手便是。她的同桌猛地搖醒她,她驚恐地醒來,看到周圍所有人都在起立和老師問候,她也慌慌張張站起來,坐下後便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教科書。我很想笑,想靠近摸摸她的頭髮,想把她摟在我的懷裡,我第一次清醒地明白,這就叫心動,這就是愛情。

  在她的學校瞎逛,我忽然覺得整個天空變得晴朗,整個學校變得親切,彷佛她待過的地方如天堂般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後來,我每周都會騎單車去她的學校,有時候能遠遠看到她,有時候只是在學校里閒逛。我對這個學校的感情甚至超過我的母校。我清楚,學校什麼時候開了第一支玉蘭花,哪顆樹上新築了燕子巢窠,還有她什麼時候開懷大笑,什麼時候獨自憂傷。偶爾去他們食堂吃飯,會碰上她嘟囔著嘴狼吞虎咽,跟非洲饑民般貪婪狼狽。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個雞腿、一小盤紅燒肉。所以那次她請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便點了這幾個菜。她照常一掃而光。

  讓我傷心的是,她沒有認出來,儘管我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她只是靜靜地走過,然後在我身後偷偷地跟旁邊的人說:“哇,你看到那個帥哥了嗎?”,旁邊那個人點頭後,她又說:“看到帥哥你還這麼淡定,我還以為我長了陰陽眼,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帥鬼了。”我笑。她總有辦法讓我笑。後來,她虧欠般地給我講腦筋急轉彎,給我講冷笑話時,我都很想笑。但我還是假裝很生氣。她便忐忑不安地承認錯誤了。雖然承認的方式有些怪,但確實是她獨有的方式。她永遠有辦法讓我生氣不起來,即便她把親吻這個事情解釋得亂七八糟,甚至把所有從飛蟲到王八之類的的動物都動用上。我威脅她不能在別人前面喝酒,我怕她失態後,找別人親去了。這事我不能慣著她。我眼睜睜地看她兩次醉酒,每次醉,都把我折騰得不輕。第一次喝醉之前,茹庭讓我幫她去超市抬飲料回去,卻沒想到碰上她。那時候她和小西每周都一塊兒吃飯。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她遲早都要面對這個現實。但我卻沒法告訴她,我明白心痛的感覺。我還嫉妒小西。嫉妒是個壞東西。當我看到她衝著茹庭發邪火的時候,我也發火了。大概邪火是可以傳染的。我堅持著要她道歉,沒有一點退讓,彷佛她的退讓能讓我好受些一樣。可是當她真的退讓,鞠躬道完歉去結帳的時候,我愣在那裡。我看到櫃檯上的啤酒,看到她慌亂地尋找錢包,看到她傻乎乎地落淚,看到她怪誕地飛奔離去,我便知道,我永遠別想傷了她。因為傷了她的同時,只會更傷自己。我未必是她的連體兒,而她卻是我的心臟。

  我瘋狂地打她電話。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她卻沒有接。我急得撞牆。想起她狼狽的樣子,我便產生從未的不安。我甚至打電話給小西,問他有沒有她的消息。小西茫然地說不知道。我心更慌了,那時我都開始期望她能找小西哭去,也比一個人躲起來好。

  電話接通的時候,我聲音都是哆嗦的,我問她在哪兒,只會重複著問她在哪裡。她說得對,我變成了複讀機。遇上她,我便沒有了正常的邏輯,不會清晰地思考。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我陪她喝一罐一罐的酒,聽她講她的愛情,她的一見鍾情,她的悵然若失。而我只能做聽眾,一個心裡淌著血卻又無法呻吟一聲的聽眾。把她扛回家的時候,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哭,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又要回家,像個小孩一樣地鬧。我只好摟著她:“好了啦好了啦,大不了我陪你睡啊。”然後我給她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想我真是個傻瓜,只會用她給我留下的東西安慰她。我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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