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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
那晚的張家門前,濕黑的石板上,冒起積水來。林霽恆從宴會上離開,走到了張家門口。
辛染撐著一把黑色的傘,雨點從漆黑的傘沿落下來,滴在他雪白的衣袖上。
落雨的夜很冷,冷得門衛穿著厚制服,也不由地縮起脖子抖著。
辛染身上披著件又厚又輕的狐毛斗篷,卻淡淡回客道:「林公子,你回去吧。」
「我有話同你說。」林霽恆的眼閃著微弱的光。
辛染握著傘的手有些冷了,他望著那個名門公子,曾經意氣風發的歸國派,竟也敵不住張先生的招。
無用的人,自然是棄。
他的良心早已冷透了。辛染微微欠身,「您且回吧。」說罷便轉身回了溫暖的屋內。
甚至連一句話的時間,也不願留給他親手拉下來的敗家之犬。
原來那晚,林霽恆是帶著這枚戒指來的。但是,他不知道。
在那個雨夜的巷子裡,林霽恆是怎麼回去的。他也不知道。
*
辛染的手再次被牽起,那枚傳承了一代代,象徵林家另一個主人身份的戒指,被塞進了他的掌心。
堅硬的戒指,柔軟的掌心,格格不入。
林霽恆卻緊緊握著他的手,不鬆開。他不再講究之前紳士的距離,朝辛染又邁進了一步。
辛染無助而絕望地看向了他,還不等推搡,
林霽恆先開口道,「你明明懂我的意思。」
他的態度很堅定,早早地就願意割捨了自己的自由,要與辛染進入婚姻的墳墓。
辛染低著頭,看向掌心的這枚戒指,感覺到了分外沉重的情緒。
自從溫暖的軀體上拿下來後,戒指上的溫度就漸漸褪去,現在已經變得很冰澀了。
就像華都的夜,又泛起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四周沉靜,只有雨點拍打在玻璃上遠遠近近的聲響,辛染握緊了拳頭,金屬硬環抵著他的手心,傳來鈍痛感。
他佇立在黑暗中許久,終於坐回了床邊。
林霽恆也跟著他回到了床邊,他們就這麼靜默地相對。
直到過了一會兒,林霽恆發覺辛染的手有些冰冷。他起身走到茶几前,沏了一杯茶,將熱茶遞到了他手裡。讓辛染暖暖手。
辛染始終緘默著。
終於,他細聲道,「張先生,不會同意的。」
這是林霽恆第三次從辛染口中聽到那個人,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阿辛做抉擇需要另一個人的恩許。
如果將一切都串起來看,張季澤,橫膈在辛染和他之間的這根刺,存在太久,太久了。
辛染手中的那杯濃茶,遲遲沒有喝,茶麵上突地泛起了漣漪,接住了一滴滴熱熱的淚,
他哭了起來,林霽恆張開手臂,將他緊緊籠緊了。
辛染的身上有著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曇香,他是林霽恆情感上的繆斯,他是別在林霽恆胸前的花束。
林霽恆喜歡他,愛上了他:
一朵寂寥綺麗的花——需用濃稠愛意灌溉才會長出血肉的花。
雨點淅淅瀝瀝的滴落聲,綿延不停。林霽恆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年兩人在書房,他說了什麼。
「你說,我是被你愛著的。」「你說,不要怕……」
兩行淚就這麼從辛染臉上涌了下來,他用力地回抱住了林霽恆,他記得,他主動地去親吻這個男人。
他們的身體相擁,倒在了床上。
辛染幾乎不忍心從林霽恆這邊下手了,他將下巴依賴地抵在他的肩上。可是,背對著林霽恆的那雙眼,卻顯示他無法憐憫的狠心,
他的內里像被倒滿而溢出的玻璃杯,翻湧奔騰的情緒爆發在了辛染的腦海中。
辛染睜大了雙眼,一把推開了面前的林霽恆。
窗簾縫隙透出的月光,照在了他的臉上,拉長了他濃密的眼睫,飛入他的鬢間。
他的聲音凍住了,「這是你第一次。」
對方臉紅了,稍稍摟住了他的腰肢,含糊地「嗯」了一聲。
辛染爬了起來,月光照到了他玉白的肌膚上。
他的恐慌涌滿了臉龐,他手心一松,攥著的戒指,就那麼掉到了床上,又從床沿滾落到了地毯深處。
那隻手還在被林霽恆抓著,林霽恆將掉地的那枚戒指,撿了起來,放在衣服上擦了擦。
辛染突然發出了聲泣音,他用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彎下的脖頸,像垂下的慘白花梗。
曾經如毒蛇般的想法,都擊得潰敗。
他凝望了林霽恆片刻,一切都完了,他狠狠地掙脫開了那隻手。
他飛快地彎下身子去撈起衣服,抱在自己的懷裡。
他穿起了衣服,冰冷的布料貼著溫熱的肌膚,讓他冷得顫了一下。
華都的冬夜,經常是飄著雨雪的,臨近午夜時分,總是有股突發的寒意。
「這個戒指,我恐怕吃不消。」
那一刻,他才了悟了自己有多麼的不堪,他沒有對林霽恆的感激,在這一剎那,他卻只從林霽恆身上感到一場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