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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這塊肉放到了對面的碗裡,“嘗嘗。”
舒窈來不及感動,往其他桌的方向望去,“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嗯?”藺然偏了下腦袋,如鍛的黑髮被桌頂的燈照得好像會反光,“有嗎?”
其他桌已恢復交談,舒窈只好將自己聽到的動靜歸成幻聽,應該是吳理太討厭了、總在她周圍晃才會在這種約會的美好時刻都想到他的聲音。
她立即搖頭,“可能我聽錯了。”
見藺然只給自己夾菜,碗中卻空空如也,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嗎?是這裡的飯菜不合你胃口嗎?”
藺然沉吟片刻,慢條斯理地點評:“還不夠熟。”
“那……再等等?”
卻在這時,又聽藺然再度開口,“你知道冬蟲夏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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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被她跳躍的思緒惹得一愣,以為她是想在等肉熟的期間找話題,再度抬眸,卻見她仍執著餐刀,半斂眼眸,一下一下切開鍋里的仔排,動作如指揮交響樂那般優雅——
骨與肉被切割分離。
超越常人的聽力,捕捉著通風管另一端的動靜,小刀割開食物的聲音,與肢節劃開血肉的節奏完全重疊。
“線蟲草真菌與蝙蝠蛾幼蟲,明明都是不值一提的、像螻蟻一樣的存在……”
說話者半斂眼斂低語,臉上笑意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漆黑的長髮如流動的墨,服帖地從她耳畔、下頜線旁劃落,掛在肩頭,仿佛成了冬日夜晚枝椏上的冰凌。
純黑色的睫毛也遮掩,她鼻尖以上的面容都被掩在陰影里。
人類的皮囊被挑破、節肢怪物一寸寸鑽入血肉里的細碎動靜持續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
“當蝙蝠蛾幼蟲被真菌孢子寄生,在成長過程中,蟲子身體被不斷吸收與侵蝕……”
披著新皮的怪物再度從地上支起,衣物與貨架摩擦出聲響,軀體裡卻仍是齧齒啃咬的聲響,內臟一個又一個少去。
“最終,蟲子與真菌融為一體。”
掉在地上的眼鏡再次被撿起,染血的手指笨拙地擦著摔碎的鏡片,動作在反覆中從生澀變為流暢。
最終,連貨架間的觸碰聲都消失,只剩下熟練的人類步伐聲。
故事的講述者姍姍莞爾,徐徐吸入一口氣,閉上了那雙漂亮眼眸。
闔起的眼皮下,純黑色的眼瞳中央,偽裝的人類瞳孔因興奮,緩緩變作四方的矩形。
“當它死亡時——”
“滋補佳品就出現了。”
……
餐桌的氛圍變得極其寂靜。
舒窈的表情逐漸困惑。
她一邊回憶剛才的菜單上有沒有冬蟲夏草做的菜,一邊在故事結束之後的奇怪安靜里,眨巴著眼睛試著小聲問,“除、除了冬蟲夏草,你在這裡有沒有其他特別想吃的呀?”
逐漸成熟的獵物氣味已然遠離。
藺然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勾起唇角,看著對面神色里不自覺露出困擾的人,片刻後,右手中的小刀準確地伸向另一道菜,時令菌菇炒臘肉。
薄薄的臘肉被小刀扎穿。
“有。”
銀色的餐刀戳著邊緣深、中央淺的肉片。
藺然執起刀,將食物放到唇前,屬於人類的食物味道湧入,她垂眸看了片刻,面上露出幾分隱忍,最終還是將這片肉也一起放到了舒窈的碗裡。
“可惜。”
她眼中流露出幾分惋惜,再度出聲道,“要醃至少七天,才夠入味呢,現在就吃掉,不合適。”
——還要繼續忍耐七天才行。
第4章 電影
結完帳走出那間餐廳之時,舒窈肩膀都耷拉了下來,包包掛鏈即將滑落,讓她身側的人將視線範圍內的滾圓閃亮之物本能一接——
隨後,藺然才發現她的臉色像海平面下將死時褪色的珊瑚,蔫巴、慘白。
舒窈:“!”
餘光見那仿佛被神明親自雕刻的指尖隔著衣料落在自己肩頭,她不由回想起先前的妄念,只是有搞砸約會的內疚在前,最終還是充滿歉意地開口:
“對不起……下次、我會努力找到你喜歡的餐廳味道。”
黑髮女人指尖心不在焉抵著幾枚圓珍珠,看著它滾過舒窈襯衫上的縫線,沿著肩胛上緣,一點點滑入陷入紅色翻邊下的人體切跡與鎖骨間……
“不用道歉。”
她說,“今晚能來這裡,我很開心。”
能見證可口的獵物成熟,沒有比這更能滿足她的事了。
舒窈繃緊了後背,嗓音顫著:“可、可是你都沒吃飽,不餓嗎?”
話音落下,對方動作驟停。
彼時那枚珍珠已沒入襯衫衣領的翻邊下,恰好卡在神經最為集中的鎖骨肌膚附近,讓她每次呼吸都被不輕不重地硌到。
藺然卻沒有看她。
軀體內空蕩蕩的胃囊,與時刻擬態成與環境顏色一致的觸足齊齊在叫囂:
【餓!好餓好餓好餓!】
【飯飯!飯飯!】
【飯飯跑啦!】
恰是晚餐時間,商場層人來人往,氣息混雜,先前在通風口留下氣息的獵物,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