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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荒逃荒,幾代的拼搏,轉瞬都能成空。
餓殍遍地,易子而食,古書上淺淺的幾個字,擱現實里,那是殘酷又沉甸甸的一幕。
再看這些蹣跚而來的餓死鬼,青面蓬鬆亂發,瘦骨嶙峋,眼裡餓得好似發著綠光,一個又一個,絡繹不絕,莫名地,潘垚卻沒了先前瞧這一幕的懼意。
別瞧她有術法護身,瞧著這麼多鬼,心裡也是怕的。
這些餓死鬼還一個個地跟來,打眼一瞧,像喪屍圍城一樣,擱誰那兒,誰心裡不慌呀。
玉鏡府君一下便察覺出了小姑娘心境的變化。
視線落在她的面龐上,瞧到那杏眼裡的情感,滿滿的,沉甸甸的,龍形燈耀耀光亮下,好似漾著一層薄薄的水光。
那是悲憫哀憐。
雖已白骨皚皚,卻也憐它們生前受過的苦難。
玉鏡府君喟嘆一聲,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腦袋,聲音里有著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布施吧。」
「恩。」潘垚應下,鼻音稍稍濃郁。
餓死鬼實在多,潘垚想了想,沒有像之前想的那樣,只燒紙錢,口袋裡翻了翻,找出了幾張大團結。
「府君,你在這兒瞧著下。」潘垚不放心這兩人。
「放心,去吧。」玉鏡府君微微頷首。
……
「我去買個東西,很快的,你繼續敲碗,別停。」轉過頭,潘垚就對張巧峰說道。
拳頭一捏,還在他面前晃了晃,認真又嚴肅。
「真不開玩笑哦,你要是不等我就自己跑了,它們真就跟你回家了。」
張巧峰都想哭了,「那你快點啊。」
「很快。」潘垚丟下一句話。
只一錯眼,十字路口這處就不見潘垚的身影了。
「人、人去哪兒了?」張巧峰臉又白了白,右腳往後退了一步,左右張皇地看著。
怎麼只一下,這人就不見了?
「不知道。」魯鴻平也慌。
榕樹下,那盞威風的龍形燈還亮著,燈光暖暖又明亮,驅散黑暗晦澀,好歹讓他們的心沒那麼慌亂,維持住基本的理智。
「鴻平,剛剛那阿妹是人嗎?」
「應該是吧。」魯鴻平也遲疑。
說是人嘛,怎麼一個錯眼,人就不見了?
說不是人嘛,那也不對,之前他瞧著人的時候,都是在白天,那時,她跟著她爸爸來解放街這邊,了解拆遷的情況。
坐著自行車,穿著土布的小碎花衣裳,還扎兩個小辮子。
太陽底下,那小臉蛋白得要反光,讓人真說不出口,說她那小碎花的衣裳土,只覺得特別好看!像山裡的野花一樣。
小姑娘還熱情,每回來,還用網兜兜著一個西瓜,青皮紅沙瓤,又香又甜,夏天吃一塊,沁涼沁涼的,他媽媽都想托潘家買幾個送人呢。
「都是你,敲什麼碗!」魯鴻平埋怨。
「怪我,是怪我,」張巧峰也悔得不行,「是我手欠!」
視線往下,落在手中,那是恨不得拍自己的手幾下,這會兒不成,這會兒得繼續敲碗。
誰也不想得窮病,十四五歲的張巧峰也知道,窮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
潘垚回來的很快,再回來時,她手中多了一口鍋,地上也多了一大袋的米。
煙火燃起,火舌舔邸著鐵鍋,鍋里有米香傳出。
嗅到香氣,蹣跚而來的餓死鬼腳步都頓了頓,抬頭朝前頭看去。
路口支了口大鐵鍋,隨著明亮的火光將熱氣傳遞,鍋里冒了冒氣泡,白米綻開了米花,米湯一點點地變得濃稠。
米香濃郁,最是撫慰人心。
恍惚間,瞧著煙氣,被飢餓纏繞的餓死鬼想起了以往安居樂業的日子。
炊煙裊裊,披星戴月,荷鋤而歸,辛苦卻安穩踏實。
……
正好這招了餓死鬼的哥哥有兩個,潘垚留了一個敲碗,另一個也不能空閒,拿著她給的紙錢在一旁焚燒。
火舌舔過金箔銀紙,此處明明沒風,灰燼卻盤旋而起。
潘垚拿著柄大勺攪著鍋,突然,火驀地旺了旺,似有月華瑩瑩。
潘垚側頭看去,正好瞧到那廣袖動了動,似攬下天上的一片雲。
玉鏡府君笑了笑,提醒道,「莫開小差,粥好了。」
綠葉落下,在潘垚手中幻化成一個個木碗湯匙,白粥盛在碗中,氤氳著煙氣。
最先拿過碗的是個佝僂的老者,花白的發蓬鬆遭亂,衣衫襤褸又灰撲撲,瞧不出原本的顏色。
「是、是熱的,還不燙口。」
鬼音幽幽,老者顫抖著手,一口白粥下肚,幾乎是熱淚盈眶。
糾纏了生前死後,那股怎麼也填不滿,好像有著溝壑一樣的肚子,它終於有了種踏實感。
飽的,是飽的。
潘垚瞧到,老者眼裡面上的青在褪去,它身上有了白光,光亮灼華綻綻,再抬頭時,它雖然仍然瘦削,臉上眼裡卻褪去了蒙昧,有了清明。
下一瞬,捧粥的老者身影淡去。
「多謝——」餘音裊裊。
……
這是迷障褪去,因果解開,因餓死不甘而成餓死鬼的結解去,渡化己身,要準備投胎去了。
潘垚回頭瞧玉鏡府君。
鬼吃不了熱食,這粥雖然新煮,供奉的精炁卻本該是冷粥,因著這煮粥的火裡頭有玉鏡府君煉化的月華,這才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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