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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棠江在一塊乾淨的岩壁上打入岩釘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前面再無人引領,而他正在引領後人。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個恐高的年輕人,成為了攀登最危險山峰的先鋒者。

  「發什麼呆?!」

  對講機里傳來了韓崢嚴厲的叱責。

  好吧,何棠江注意到,他還不是先鋒,而是先鋒的搭檔,或者說,嗯,跟班。

  凌晨四點左右,天色還是黑蒙蒙的,太陽將在一小時內升起,而此時他們唯一可見的光源就是頭上的那一盞探路燈。韓崢回過頭,何棠可以感受到一股足夠強的光線從上方打下來。

  想到這個男人可能從凌晨一點就起床開始準備,而自己還在夢中呼呼大睡,何棠江一時就有些氣餒。

  「對不起。」他蔫蔫道,「我會注意的。」

  「……」狂風呼嘯。

  何棠江沒注意到對講機里是否又傳來了聲音。頭頂的光線收回去了,韓崢似乎繼續再向上攀登。

  這實在是有些滑稽。

  何棠江想,明明成功就近在眼前,為什麼他毫無實感。明明一直以來的目標就要實現,他卻好像做夢似的。他真的是在K2嗎?話說,他真的是在自己攀登K2嗎?這一路來,除了聽從韓崢的指引,跟在韓崢身後,偶爾接替韓崢做領攀,他好像並沒有付出太多。

  他感覺不像是在巴基斯坦,而是在四川的某座雪山上,或者說像是在宿舍的床上。沒有危機感,沒有危險,一切都如此尋常。

  雖然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分心,但是思緒好似就不受控制似的,忍不住竄飛。他想到了何山,想到了葉廷之,想到了上次的韓崢。他們攀登的時候,又是什麼感受呢?

  風的呼嘯,即便隔著厚實的登山衣和防護面罩、雪鏡,也能感受到鑽進骨縫的寒冷;岩石的觸感,就像是在觸碰山峰的骸骨,冰冰涼涼,不帶任何熱度。在這個高度,除了腳下的冰層,和乍一眼望去……乍一眼……嗯?!

  韓崢突然感覺得結組的繩子晃動了兩下,那是他們約定的繩語。他收起登山鎬,拿起對講機。

  「怎麼了?」

  「山壁下,山壁下好像有東西。」

  「是什麼?」

  「看不清楚,好像是一個活物。它過來了!」

  何棠江側過頭,看到百米之外猶如魚鱗起伏的冰壁上,一個跳躍的黑影穿過一個個危險的溝壑,正飛速接近他們。眼看那黑影就要近到眼前,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黑影抬頭,何棠江看到一張詭異的笑臉沖自己緩緩張開。

  「啊啊——————!」

  何棠江是被一副雪鏡砸醒的,冰涼的雪鏡掉在他臉上,讓他一個激靈睜開眼,也閉上了嘴。

  「叫魂呢。再叫雪崩了。」

  「韓、韓崢……」何棠江喘著氣爬起身,發現自己還在睡袋裡,還在臨時營地。而剛才的那些……

  「做夢了?」

  韓崢問。

  對啊,是夢,所以才那麼奇怪,那麼不真實,何棠江長長鬆了口氣。

  「醒了就快點準備,現在凌晨三點了,我們要在下午天黑之前登頂。」

  來了,和夢中幾乎一樣的對話。

  何棠江眨了眨眼回憶起來。啊,雖然做了一個夢,但也並不是完全是夢。

  與夢中一樣的是他們都已經抵達了C3,正在準備最後的沖頂,而不一樣的是現實遠遠沒有夢裡那麼一帆風順。從第一天開始,他們就在不斷遭遇各種意外。

  先是何棠江的雪鏡壞了,只能用夏爾巴人送來的滕吉的舊物,再是韓崢腳傷復發,差點在過C2的時候摔進冰縫裡,還好何棠江及時拉住了繩組眼疾手快打下了岩釘,才沒有出師未捷身先死。

  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問題,比如路繩壞了需要自己修理,過夜的營地上有別人留下的排泄物,需要忍著噁心清理,諸如此類,他們花了足足五天的時間才攀上了C3營地,又在C3足足等了2天,才等來了一個微風的晴天,適合嘗試登頂。

  「我就說吧。」何棠江鬆了口氣,「果然一帆風順才是做夢啊。」

  韓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何棠江便把夢裡的一切,以及最後詭異的黑影告訴了韓崢。

  「你說這會不會是什麼暗示?」

  「暗示什麼?」

  「暗示我們登頂不會一切順利,或多或少會遇到一些意外。」何棠江心有餘悸地說。

  韓崢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前兩天在紮營地的時候那裡破了一個口子,又展示了下自己的腳,嗯,那是假肢。

  「如果不發生意外反倒才奇怪。」他想了下,對明顯還有些後怕的何棠江說,「不過,我倒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何棠江只聽見他幽幽道:「你怎麼知道,之前才是夢,而眼前的我……不是呢?」

  嚇!?

  韓崢看到何棠江瞪圓的雙眼裡露出的驚詫,得逞地笑了下。何棠江這才意識到被騙。

  「你,你就是這麼對待自己結組的搭檔的嗎?」

  「搭檔,你不是我的跟班麼?你自己說的。」

  何棠江有點後悔,不該把夢裡的一切包括夢裡自己的想法全都一股腦兒地說給韓崢聽。早就知道這人性格惡劣,怎麼就不懂教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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