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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沉沉的眼從鐵柵欄朝上望,只見曲折只見一星半點的上門處人影混亂,隱隱有嘈雜聲傳來。
他終於低下頭來,輕輕問道:“其它人呢?”
“王妃和公子們也已經接到消息,正在朝正房趕去呢……“
那人望了李桓一眼,吞了口唾液,有些遲疑道:“小的一見出了事,立刻便來稟報世子您了。”
“哦?”
李桓頗有些驚訝,他想起繼母和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弟妹們,不由的微微冷笑道:“你又何必來找我,王妃和弟弟們只是一時驚詫,等緩過勁來,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那近侍聞言更是害怕,仿佛在黑暗中見到了鬼魅,牙齒咯咯作響,“小的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你終究是和王妃他們比較親近,卻為何偏要第一個找我呢?”
他直視著那近侍,眼眸輕漠而淡泊,帶著微微的疲倦道:“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
那近侍哆嗦著,終究帶著哭腔道:“王爺還沒咽氣時,讓我把世子先放出來,讓您……立即繼位。”
“什麼?!”
李桓眼波一閃,瑩光大盛,若非此人的表情不似作偽,他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笑話——
“我父王臨終前,會傳位給我?!”
他幾乎大笑出聲。
雖然有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又有言道:虎毒不食子。但李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父王心中,就是那擠之不去,在肉里化膿生瘡的一根刺。
蜀王原本不過是將校出身,他雖然手握兵權,但要讓四民心服,卻是一直依仗著前王妃的女土司身份,如今雖然王妃已經了,但只要世子還在,周邊四夷就不會輕易作反。
有攝於此,他一直不敢在明面上貶謫長子,但他威勢日重,就越發不能容忍原配母子在蜀地的巨大威信,再加上後妻的枕邊風,兩下里已是勢如水火,要說他臨死前的遺願,也不會是心心掛念,能讓自己的小兒子能繼承王位,一償多年的執念,而不會如此吩咐。
想到這裡,李桓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連同父王的暴斃,也似乎是一場荒誕而血性的夢。
但這畢竟不是夢,獄外的混亂騷動也越發強烈,昭示著不尋常的變故,李桓心中一凜,在體驗重獲王位的喜悅前,想到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先前,父王就把那砒霜之事怪到我頭上,現下他好似又是中毒,天下人會怎麼看我?”
想到這裡,他只覺得環境越發險惡——自己如今仍是身陷,雖然手中也有強勢的暗中力量,足可以將大半局勢掌握在手上,但那本是預防父王下毒手的後著,如今措不及防,一時又怎能運轉如意?!
他沉聲道:“如今王妃雖然一時心傷,沒想到這上頭,但一旦回復過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我——只要去了我,她的兒子便可順利繼位了。”
他心中正是混亂,只聽蹬蹬腳步聲更重,顯然不止一個人。
他抬眼一瞥,頓時卻嚇了一大跳——那全是王府的重臣,父王手裡使老了的人,如今卻一股腦到了自己跟前,衣衫不整,表情卻無比古怪,好似青天白日見了鬼一樣。
“父王的死,我已經知道了。”
他擺了擺手,無心再聽他們哭嚎。
“世子啊,真要天下大亂了……王妃和小公子他們、他們!”
有人哭得幾乎要厥過去。
“他們怎麼了?!”
李桓聽出了不尋常的意味,沉聲追問道。
“他們也全部死在上房了!”
一片悲戚之聲中,帶著赤裸裸的驚怖,有人偷眼望著平和溫文的世子,暗自猜測著他的血腥手段,幾乎連腿都要軟下來。
“怎麼會這樣?!”李桓的冷靜終於崩裂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局
天邊轟隆一聲,烏雲似漆般濃厚地蓋了上來,天色暝迷之下,倒是比牢獄裡亮不了多少。
蜀地氣濕,大雨傾盆一般落下,李桓整個人都仿佛行走在雨霧中,隨後的內侍近臣們也全似落湯雞一般。
到了銀安殿後院的三進上房,只見僕從使女們都亂作一團,風景幽深的庭院九榭中,好似有無形的鬼怪在漫步,大家雖然瑟縮,無人敢多行一步。
是刺客,還是……
李桓的猜測紛亂,大步流星的進了正廳,便見到正中百年紫柏木上,端端正正躺著自己的父親。
他仍著議事時候的便服,幾縷長髯垂下,不失年輕時的討喜俊美。
“這是怎麼弄的,難道還任由老王爺這般衣者?”
那近侍心中活絡,早就從心裡換了個主子,見世子眉頭一皺,便大聲呵斥道。
一旁有人萎縮著哭道:“小的們已經試過替老王爺更衣,可是一碰到他的身,兩隻手便是潰爛流膿……”
這樣厲害的毒嗎?
李桓上前仔細觀察,鼻端卻聞見一道淡淡的花香。
他正要再嗅,卻再沒有任何蹤跡,風吹得他父親的亂發徐徐揚起,那其間的斑白昭示了他的衰老。
李桓的眼中一黯,此時才覺出一星哀傷,他低低嘆了一聲,命眾人去庫房裡取那厚實的犀皮罩在手上,重新更衣入殮,這才罷了。
隨即他轉身去了玉臨閣,那裡是自詡江南佳人的繼室常常駐留之地,如今那裡已被封了起來。
裡面橫七豎八躺著些屍體,之所有沒有收拾,看眾人戰戰兢兢的面色,就可知他們已被老王爺的毒嚇得不敢再下手。
李桓俯身端詳一回,卻是伸出手,不顧眾人的驚呼,把二弟的屍首翻了過來。
白瞪的眼仿佛驚魂未定,那養尊處優的手上,已經不顧逾越,戴起了王世子才配的七龍嬉戲圖案玉戒。
在死前一刻,他還是躊躇滿志的吧……
李桓微微冷笑,此時可沒有半點憐憫——他們母子幾人處心積慮要害自己,若還是想著什麼骨肉親情,那只有聖人才能做到。
屍首全身上下沒什麼傷痕,也不似有毒。
他仔細找了一回,才在肩胛骨處找到了一處衣料破絲。
用刀生生挑爛衣物,又不顧旁人的眼光,把皮肉狠狠劃開,這才在軟脂深處找到一抹銀色流光。
“這銀針……!”
李桓雙瞳緊縮,瞬間好似想到了什麼,不敢置信,卻又有些……喜色?!
他的站起身,四下里亂張望著,卻不見半個外人蹤跡,
“錦淵……你若是在,就現身!”
嘶啞的聲音,好似絕望之時見到指路明燈,長途跋涉見到安暖之所。
大地杳然無聲,只驚起一星半點被雨淋濕的飛鳥。
他頹然坐倒,“她早就死了,我還記得……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錦淵陛下早已經過世了……不可能去蜀地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