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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仍然愛我嗎?”
在皇后靜靜問出這一句時,殿中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沉寂凝華。
半響的沉默。
良久,皇帝才低低道:“一直以來,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皇后的鳳眸,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光彩。簡直有如星辰一般閃亮。
“可是……”
皇帝低嘆道,“我愛地,是過去那個鮮活的你。那個用水把我潑得落湯雞一般。那個英姿颯慡。孤身犯險將江石炸開的你,甚至是那個威脅我不許娶妾地你。而不是……如今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計所有人,讓滿宮都因你而惴惴驚恐,如見鷹鷲一般。”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他乾脆又道:“我不在京中的時候。你與幾個閣臣鬧的那些意氣,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如今李嬴閒居在家。整個太學都要為他鳴不平……婉芷,且容讓別人一些。好嗎?”
他說得幾乎心力交瘁。聲音都淡下來,淡地宛如丹青上地拖痕,到末了,就不見蹤影,皇后只覺得心中一片激盪,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地玉如意摔在地上,頓時粉碎!
“你要我容讓些,卻不問他們給我留些地步不曾?!他們一個個貌似謙恭,卻心懷叵測,我要是容讓些地兒,他們就要一步步逼上來!歸根結底,他們不願看到一個女人過問朝政!”
她幾乎失控的大喊,連聲音都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花瓣揉碎支離,根根的模樣美麗而讓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從前!那些從前……”
她咬著牙。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最終,卻漸漸黯淡下來。宛如冷卻的岩漿,最後留下地。不過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聲帶著蒼涼悽然,更帶著不可言說的詭秘——
“你要的‘從前’,早就化為泡影,已經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笑著。仿佛要甩脫什麼東西,一拂羅袖,眼中帶著晶瑩地殘忍,轉身去了內殿。
皇帝靜靜佇立著。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良久不語,半晌,才低下頭,將一聲嘆息化為胸中塊壘。
……
皇帝回到乾清宮,裡面已經徹底清理過,嶄新地紅緞錦毯薰香馥郁,絲毫不見先前的血腥意味。皇帝負手看著禁軍首領前來回報。又見何遠畏畏縮縮向這邊看,不由沒好氣道:“你在那裡做什麼,宮裡有事總見不到你的影子!”
何遠見他面色不善,於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問萬歲。這弒君犯上地賤人屍體該怎麼處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荒野
皇帝瞥了他一眼,越發不耐道:“這些事也要來問朕嗎?”
何遠更不敢抬頭,低頭道:“按照前朝的規矩,是要絞首棄之荒野的,可畢竟事涉內閣,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張。”
皇帝想了一下,搖頭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棄市,也沒什麼可以震懾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話朕睚眥必報……你把她的屍首交給她家人吧。”
何遠一呆,“交給南昏侯?”
他心中暗奇--出了這樣的事,居然沒有株連,萬歲如今怎麼竟轉了性子?
口中卻不敢怠慢,唯唯稱是,隨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遠所說的荒野,不由得有一種陰冷不適的感覺升上心頭,仿佛要揮去什麼不好的回憶,他搖了搖頭。
竭力要把這種不快驅除。
“也好,趁此事一發,便讓陳謹徹底給我個交待吧!”
這一次的事件,隨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穿得沸沸揚揚。大臣們驚怒之下,紛紛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測反意。皇帝留中不發,如此曖昧的態度,卻更是讓這些人“義憤填膺”。
“皇上這實在行燒鵝故事嗎?”
寶錦微笑著嘆道,犀利的嘲諷如清風拂過,皇帝抬頭看時,她已經恢復了恭謹平穩的儀態,彎腰為他鋪平宣紙。
“這是何意?”
“萬歲肯定不甚讀各朝秘史。”
皇帝睨了她一眼,微微不悅,“朕乃寒門出身,怎麼會有閒情去看這些?”
“傳說某朝太祖皇帝有一位心腹之臣,然而卻又對他忌之甚深,某日這位大臣生了背疽,皇帝連忙賜藥,還附上一隻燒鵝--傳說生背疽而食燒鵝者必死。那大臣含淚謝了聖恩,當著使者的面把燒鵝吃了個精光,當天夜裡就氣絕身亡了。”
“哦?還有這等事?生背疽吃燒鵝真會絕命嗎?”
皇帝被她這娓娓一說,提起了興致,乾脆連字也不寫了,放下筆問道。
寶錦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這只是傳說,未必是真--可是聖上是金口玉言,他送燒鵝,意思不言自明,此人不死也得死了。”
皇帝這是已經反應過來,他心中一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去陳謹的性命,於是就留中暗示默許,讓眾臣上書彈劾,或者讓陳謹驚懼之下自行了斷……”
寶錦搖了搖頭,斂目正容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下人都這麼覺得。”
她抬頭看見了皇帝,見他面色陰沉,眸中雖然冷怒,卻帶著捉摸不透的深邃。於是笑著繼續道:“萬歲聖心獨斷,當然也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測的。”
皇帝卻不吃她這迷魂湯,冷冷一笑,清俊雙目中光芒越發幽深,“朕是要'獨斷'個什麼,你且說個清楚。”
寶錦只是笑而不語,惹惱了皇帝,一把把她攥過來,近乎曖昧的貼近,兩人的身軀都密合在一起,溫熱的氣息彼此薰染著,皇帝的眼中帶起既惱且戲謔的迷離光芒--
“你要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朕今天就給你新帳老帳一起算!”
寶錦面飛赧色,掙動一下沒有退開,索性也就泰然處之,“萬歲要算什麼老帳?”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皇帝冷笑了一聲,眼神越發危險的逼近,道:“朕上次吩咐你不許去那茶宴,結果你還是自說自話的去了……”
寶錦在他犀利目光的逼視下,有些心虛尷尬地輕笑了兩聲,最後實在避無可避,只得豁出去了,低聲道:“我心裡總覺得不安,怕您出什麼意外,於是就去了她宮裡,沒想到路上遇到了靖王……”
皇帝靜靜聽著,眼中的冷峻神色也漸漸不見,逐漸化為含笑的溫柔眼神。他手勁變輕,幾乎寵溺的撫摩著寶錦的髮絲,嘆道:“你啊……終究還是你最在意我。”
寶錦被他這溫柔如春風一般的微笑震住,只覺得這一笑如冰顏初霽,好看的讓人心悸。她一時張口結舌,心中卻又是暖熱,又是酸痛--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終有一日,你會知道,我比那些女人更加心懷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