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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輕笑道,聲音帶著奇異的嘶啞,仿佛音樂一般的魔咒。

  “如果是他有急事商談,定會早早等候——我畢竟是他的主君,哪會如此失了禮數?”

  寶錦並不驚駭,只是靜靜答道。

  然而外表的沉靜只是假象,她望定了黑衣人那雙眼,只覺得寒意浸膚,不可逼視。

  黑衣人聞言,發出一陣低笑,莫測地聽不出喜怒,“你暗中聯絡這些前朝舊臣,倒真是做出諾大的事業了!”

  “不過是時勢所迫而已……”

  寶錦淡淡帶過,又道:“閣下對我知之甚深,我卻對你一無所知……今日你偽托手書,將我邀到這裡,究竟意欲何為呢?”

  黑衣人聞言又笑,聲音有如斷裂的琴弦,嘶啞生澀,聽入寶錦耳中,卻是空落落的無邊寂寞,平空竟生出淒涼之感。

  “寶錦殿下呀……你可真是貴人多望事,先前,可是你念念不忘地要見我,如今,卻怎麼問起這話來?”

  黑衣人調侃地笑道,卻好似並無惡意。

  寶錦先是一頭霧水,凝神一想,眼前一亮,有些遲疑道:“你是……辰樓主人?”

  辰樓主人……這個稱呼,在江湖和朝堂之上都起不了半點波瀾,唯有元氏皇家的人,才深切地知道這個名號所代表的意義。

  辰樓的初代主任,乃是驚才絕艷的奇女子,三百年前,她遠走北疆,麾下的辰樓也在那裡落地生根——雖不顯山露水,卻隱隱已是號令北疆的地下魁首。

  她與當時的祈帝之間糾葛複雜,卻曾應允替他靖平北疆,有此一言,皇家便與辰樓結下了深長淵源。

  數百年時光流逝,到寶錦這一代,辰樓與皇家的聯繫幾乎中斷,這個名號,好似已成為故紙黃箋中的掌故,被後人所遺忘。

  然而這次入京,經歷了諸多變故,尤其是翠色樓那一場大火,卻讓寶錦看到了冰山下隱藏的龐大黑影——

  以相鄰的翠色樓和慕綃院為京城的據點,辰樓的勢力雖是韜光隱晦,卻實在是非同小可。

  寶錦多次來翠色樓中,也曾旁敲側擊,想要與樓主商談一二,此間主事卻都含糊以對,讓她頗為頭疼。

  這許多念頭在寶錦心中只是一閃,她隨即便霽顏笑道:“樓主親至,真是讓我受寵若驚——聽這裡主事說,您遠在北疆,卻沒曾想不期而至,所以一時沒有想起,實在慚愧!”

  黑衣人聽著這半調侃半恭維的話,微微一笑,眼中冷意也消退不少,一時之間,秀麗無雙,寶錦的心中,竟湧起一道荒謬的熟悉感——

  只聽那黑衣樓主道:“你也不用這般客套,他們未得我允許,只是虛言敷衍而已,至於北疆……”

  她嘿然冷笑,聲中帶出鋒刃一般的犀利——

  “我當時若真在北疆,絕不會坐視大軍肆nüè橫境。”

  這話雖然狂妄,從她口中平靜而出,卻是不容置疑地可信。

  寶錦想起九泉下的姑墨王一家,心中不由黯然,忍不住開口道:“樓主既然有此大能,卻為何忍心看著姑墨淪陷?!”

  第六十三章 機鋒

  這話問得尖銳,樓主卻並沒有發怒,只是長嘆一聲,再說話時,卻嘶啞更甚——

  “這世上,並不是事事都能如人心意,所謂命運弄人,如此……而已。”

  最後一句,從她口中吐出,一字一句分明,幽深瞳孔緊縮為一點,仿佛周身的血液要化為江河之水,洶湧怒襲,席捲天地。

  寶錦雖不知其意,卻也為其中的悲憤淒涼而暗自心驚,卻聽那樓主又道:“我知道你因姑墨一事,對新朝仇恨更甚……但如今京城淪陷,北疆又失,天下歸一之勢,已隱約可見——你為了元家天下,卻偏要行這復國之事,難道真有這逆行的決心嗎?”

  “有。”

  寶錦亢聲應道,聲音清越,竟帶上了金石之音。

  她心知肚明,辰樓主人是在考究自己,言語之間,雖不能無禮,卻也不能讓她小覷了自己,於是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避讓的說道:

  “所謂天下歸一,仍是言之過早,在外,蜀地只是表面臣服,南唐也自成一國,就是高麗流求等等海外四夷,也未曾正式呈表進貢;在內,偽帝雖然威勢日盛,卻也是隱憂重重,他倚重皇后,任由她干涉政事,朝中早有牝雞司晨之譏,此外,靖王手握兵權,卻君臣見疑,如此種種,有如冰河暗流,終有一日,會全部爆發出來。”

  寶錦侃侃而談,語聲鏗鏘有力,舉止之間,自信中帶出帝胄的天然高華,樓主聽著,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殿下的見解,卻也不過是常人所見……”

  寶錦心中慍怒,她雖然性情和緩,卻也被激起了金枝玉葉的傲氣。只聽樓主又問:“新朝雖然破綻重重,但名分已定,你又待如何下手?”

  “我有三策。”

  “如何?”

  寶錦昂然答道:“於天下四野,朕接各方勢力,務必為新朝設下重重製肘;於朝堂之上,我將離間君臣,他日終會有兵戈之禍;在宮中大內,我更要步步為營,相機行事,務必讓偽帝為我所惑——所謂紅顏禍水,亂世妖孽,只看我個人修為了。”

  寶錦眸中幾乎燃起火來,卻偏偏是冰冷已極,輕柔細語間,含著切齒決然,卻偏偏,帶著蒼涼的自嘲和自厭,仿佛很得意這驚天計劃,又仿佛厭棄這詭暗狠毒的心思。

  辰樓主人終於微微動容,她嘆道:“如此……也是算無遺漏了。”

  這樣的褒獎,從她口中出來,極是難得,不知怎的,卻也聽不出任何歡喜欣悅來。

  暗夜的風聲在窗外呼嘯,仿佛淒涼悲愴的低泣,她的眼中掠過一道極複雜的光芒,隨即,便熄滅不見。

  “你姐姐的兵法和武略心得,你已經拿到了吧?”

  樓主轉了話題,突兀問道。

  “是。”

  寶錦聞言也不驚奇,這密道設在慕綃院之中,若要說辰樓主人對此一無所知,那才是笑話一樁。

  “你皇家的武功,走的正大陽剛一路,並不適合女子修習——世人都道景淵地驚才絕艷,卻不知一部契合的功法,才是真正的良機因緣。”

  “我姐姐錦淵,並不只是以武功稱諸於世!”

  寶錦聽到她對錦淵語帶暗貶,不由皺眉回道。

  黑衣人那奇妙而沙啞的嗓音又起,襯著窗外低號的風聲,詭譎迷離,仿佛地下升起的鬼魂一般——

  “這世上本也沒有什麼天才,若是天賦不錯,再加上絕佳機會,便能騰雲直上,傲視九天!”

  她望定了寶錦,黑瞳深處,幽不見底,有一抹別樣的情緒一閃而過,隨即化為從容的微笑——

  “你姐姐可以,你,也同樣可以!”

  寶錦被她那黑嗔嗔的眸子深深看入,只覺得心神一陣恍惚,胸中熱血翻騰,好似也隨著這鏗鏘蠱惑的話,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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