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頁
夏澤笙何等聰明的人,何甄說到一半他已經知道了是什麼方式。
「字跡比對。」何甄說,「如果你只是想確認一個人的真實身份,也不需要什麼司法正義流程,那麼字跡對比其實也是一種辦法。」
「但是人可以偽裝成別人的字跡。」
「你所說的偽裝成別人的字跡,叫做『仿同字跡』。你說得沒有錯,在短時間內,人確實可以通過刻意規避或者訓練,改變自己的整體字形。但是任何人都有放鬆下來的時候……一旦放鬆下來,個體微觀的特徵就會暴露出來。人可以模仿其他人的字跡的外形,然而字體的微觀的特徵很難模仿,更難被改變。」
「所以一個人只要寫字,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是的。」何甄沒有問他要做什麼,何甄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嘆息了一聲,「是這樣的,夏先生。」
「我明白了,謝謝你,何律師。」
「保重。」何甄說完了這句話,掛斷了電話。
房間安靜了下來。
仔細想起來,秦禹蒼是個很謹慎的人。
他很少在生活中留下字跡。
能夠口頭確認的全部口頭確認,能夠讓別人代簽的東西他全部由別人代為簽約。
買家具的定金單簽字、在公司里的合同簽字、收快遞時候的回執單……甚至畢業紀念冊的單子,都是讓梁丘鶴代簽。
他親自上手簽字的單據,夏澤笙印象中只有兩樣。
第一樣,是他們去民政局領證的時候,在表格上的親筆簽名。
第二樣,是在結束了秦驥遺產之爭後,為了證明他的感情,為了自證別無所圖,而單方面簽下的《婚後財產協議》。
——這份《婚後財產協議》如今正放在書房的保險柜里,密碼只有夏澤笙一人知道……
夏澤笙回頭,看向房間的某個角落。
清晨的微光從窗簾的縫隙里擠進來,落在角落那個半人高的保險柜上。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這個保險柜像是一個蟄伏的怪物,正等待著自己的自投羅網。
夏澤笙走到那個保險柜前,笙站在那裡,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讓自己的精力集中。他好像自動自發地在逃避自己要做的事。
可是他知道,他沒有辦法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過接下來的人生。
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的人生。
夏澤笙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指紋打開了那個保險柜,裡面安靜地躺著一份文件——秦禹蒼簽過字的《婚後財產協議》。
從上次放進去後,就一直沒有人動過,直到現在。
夏澤笙翻到最後一頁,看向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猶豫了片刻,站起來,轉身離開。
他決定了要行動,動作就很快。
穿好衣服,拿起鑰匙,下樓開車,車子停在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他已經聯繫了鑑定機構的曹處長。
等他在早高峰之前抵達鑑定中心的時候,曹處長已經在門口等他。
「怎麼這麼著急?」曹處長有點困惑。
「抱歉,確實很著急。」夏澤笙把能找到的材料遞給他,「能多久出結果。」
曹處長翻了翻,吃驚地咳嗽了起來,過了好半天,才結巴問他:「你你你想對比秦禹蒼……和秦驥的筆跡?」
「是的。」夏澤笙沒有找理由,「需要多少時間。」
「啊,這個……」曹處長推了推眼鏡,「秦禹蒼的字跡有點少……我手裡還有其他活兒,估計得一周……」
「太久了。曹處。」夏澤笙說,「今天早晨能給我結論嗎?」
曹處長為難地對他說:「夏總,您這是……」
「我會提供合理的加急費用。」夏澤笙說,「一個小時。」
「……那會很貴。」曹處長說。
「麻煩您了。」
鑑定中心的效率很高,所以夏澤笙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早上上班高峰期,剛上高架就堵在了車流中,外面馬路上一片嘈雜,車內卻很安靜,只有隱約的發動機的聲音。
鑑定報告就在手邊,被匆忙地翻開到了最後一頁。
上面寫著許多專業的分析,筆跡在各種層面上表現出高度的一致性,雖然文字順序、文字結構上有重大不同,但是書寫習慣、筆壓輕重、文字布局依舊擁有近似的風格,能夠看出兩位書寫者同等的習慣和力度。
各維度綜合下來,整體相似度超過80%。
「已經是一個很高的匹配度了。」曹處長的原話是這麼說的,「您是不是懷疑,秦驥的遺囑是秦禹蒼偽造的?」
夏澤笙忘記自己怎麼回答曹處長了,他渾渾噩噩地上了車,渾渾噩噩地上了高架。車子賭成了長龍,他又渾渾噩噩地在車流中遲緩前行。
不耐煩的喇叭聲一直在催促他,可是他沒有精力顧及。
夏澤笙感覺自己很疲憊。
這種感覺早些日子便已經有了。
在那場宣告秦驥死亡的溝通會上。
在他被蔣一鴻拉在中庭被人圍觀的時候。
在就算做出了努力,卻似乎還是保不住加工廠的茫然前……
可是這些都過去了,他以為的重大挫折,其實什麼也算不上。他做出的努力其實也什麼也不是。
實際上他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擔心。
他以為他擺脫了任人安排的命運,但是他被安排的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