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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年少從戎,為的是抵禦外辱復山河之錦繡,不是為了驅敵之後再繼續自相殘殺。

  這是為將者的仁慈。

  而趙澈,以姜家兩顆人頭成全了他們的仁慈。

  “放心,如今允州已鬆了口,儲君給出的條件也算厚待,會談妥的。”趙澈寬慰兩句後,扭頭將半邊臉埋進枕間。

  旁邊的紀君正似乎起了談興:“欸,京中不都說信王世子目力不便麼?你都看不清,那是怎麼殺的姜正道父子?”

  “你就當我是閉著眼睛亂砍的吧。”趙澈心煩意亂,傷口又疼,簡直不想搭理他。

  此次誅殺姜家父子對大局來說是百利一害,趙澈知道自己沒做錯。但他也知道,此事過後他在世人眼中會是個什麼模樣。

  別的他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家裡那隻兔子今後會拿什麼眼神看他。

  越想越慌。

  *****

  捷報抵京是在八月廿四夜,廿五日送至各部的邸報上就刊載了這個消息。

  邸報向來以筆觸冷靜、簡明扼要著稱,這回關於允州的消息卻是洋洋灑灑、跌宕起伏,極盡生動,還不忘將趙澈與蘇放好一番誇讚。用詞之華麗,行文之熱切,不知情的人怕要以為這是一篇應考辭賦,執筆官員的狂喜心潮躍然紙上。

  光祿府的議事堂內,德高望重的大學士段庚壬沒好氣地將邸報往桌上一拍:“邸報上的消息怎麼能這樣寫?!瞎胡鬧!”

  話雖如此,可誰都看得出段老美髯遮蔽下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得意的咧!

  坐在他左手座的顧沛遠忍笑,一本正經地跟著批判:“可不就是瞎胡鬧?邸報上的官樣文章都寫得如此奪人眼目,能夸的全夸完了,叫京中那份民辦雜報寫什麼?這不砸人飯碗麼?”

  議事廳內的光祿府官員們都笑出了聲,連日來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有人疑惑笑道:“不過,這文章里是不是寫反了?怎會是‘信王世子趙澈渡江斬殺姜正道、姜萬里’,而儲君駙馬倒留在界碑處喊話?”

  在座誰不知趙澈是個斯文端和的性子?這種“趁夜渡江、連斬兩人”的事,若說是儲君駙馬做的,那大家都不會覺得出奇。可邸報上卻說是趙澈做的,這就很值得議論了。

  “世子這是目力已恢復了?”

  大家開始嚶嚶嗡嗡熱議起來,唯站在一旁的徐靜書看著邸報面無表情,久久不出聲。

  雖如今她已被允許旁聽光祿府官員每日議事,但她的“協理仲裁官”身份只是光祿府內部認定,事實上仍是身無朝職的候任試俸官,在議事堂內連個座位都沒有的。

  顧沛遠餘光瞥見她站在那裡發愣,便扭頭問道:“徐靜書,你對邸報上的這篇文章有何異議?”

  徐靜書回過神來,抬頭見大家都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彆扭地清了清嗓子:“並無異議。”

  她只是在想,既邸報上沒有提及,想來表哥是沒有受傷的……吧?

  *****

  接下來的日子,好消息接連傳回。

  趙澈與蘇放一個巴掌一顆甜棗地摁住了允州,又與姜家磋商數日後,最終得出了朝廷與地方都能接受的折中處置。

  與此同時,因姜家與朝廷相互達成妥協的消息傳開,慶州、淮南也如趙澈所料火速派人上京請罪,並主動與朝廷講和。

  朝廷對三家的要求、三家希望朝廷給的條件也都差不多:

  由鷹揚將軍府派人徹底清理、整頓三州軍府,御史台左肅政台每年秋派廉查使前往巡查;同意支持工部建議,重新修繕官道,降低官學入學門檻並由州府撥款承擔部分學資。

  至於鎬京朝廷想要的“重新劃定各部職能、剔除冗餘機構”,三家表示想再看其餘各州的意向,需進一步再議。

  而朝廷方面需對他們做出的讓步是,既姜正道、姜萬里已被誅殺,對姜氏其餘人等便不該株連;而慶州、淮南造反之事未成既定事實,朝廷便睜一隻閉一隻眼將此事揭過,後續也不能翻舊帳禁止三家子弟入朝為官。

  同時,要求大理寺少卿秦驚蟄徹底公示武德元年甘陵郡王府藥童案中所隱瞞的細節。

  ****

  前朝亡國的直接緣故是外敵入侵,但真正的根源卻是在外敵入侵之前各地就已事實上裂土為政幾十年,地方豪強之間相互征伐傾軋,聖諭幾乎出不了京畿道。

  長期而頻繁的內鬥使國力大損,最終給了外敵可趁之機。

  異族入侵占領鎬京後,哀帝歿於出逃途中,半壁江山淪喪,百姓成了待宰羔羊。各地豪強這才有了唇亡齒寒之感,暫時停止內鬥接受當時還是朔南王的武德帝整合,一致對外謀求驅敵復國。

  但天下大事定律從來不變。當外敵被驅逐,曾經在各自地盤上呼風喚雨的土霸王們便又漸漸回味起從前隻手遮天的風光。

  大周立朝建制這五年來的平和安寧,不過是因朝廷與地方勢力都需要休養生息而已,雙方在台面下的無聲角力其實從沒停止過。只是這類爭鬥不動刀兵、不見烽煙,表面看來與平常人無關,普通百姓甚至中低階官員都懶去深究這背後的利害。

  而趙澈與儲君麾下謀臣們在做的事,便是設法尋求一種溫和到不會對民生造成太大衝擊的解決之道。可要讓這些曾經土皇帝放棄自家宗族既得數百年的利益是極難的事,絕無一步登天的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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