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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里口鄉還有近四十里路程,中途駐紮於山村外休息。
鄔長筠給大家唱了幾嗓子,一個個跟在後面學,漫山遍野戲腔迴蕩,好聽極了。
幾位傷兵吃飯慢一些,鄔長筠啃完餅,到遠處的溪邊接點水。
春風徐徐,旺盛的野草垂落在清澈的溪邊,隨水流搖過來、晃過去。她喝下半壺,又盛滿,塞上壺塞起身,遠眺茫茫麥田,綠油油的一片。
二丫不見鄔長筠,往遠處望了望,見她獨自立在水邊,便尋過去,站到她身邊。
鄔長筠看來一眼,沒有說話。
二丫欲言又止,幾番糾結,沒好意思說出口。
鄔長筠餘光瞥見她緊摳手指,望著遠方的雲和山,淡淡道:「什麼事,說吧。」
聽此,二丫心跳瞬間快了一拍,轉身正對著她,一本正經得說道:「我想拜你為師,跟你學戲。」
鄔長筠目光飄下來,俯視面前這緊張的小丫頭:「是看我在台上,覺得威風?」
二丫點點頭。
「看和學完全是兩碼事。」
「我知道要吃苦,我不怕。」二丫握著拳,誠摯地凝視著鄔長筠,「我想學,可以教我嗎?」
鄔長筠又問:「學來為了什麼?」
「給戰士們唱戲,和你搭戲。」
這個理由鄔長筠倒是沒想到,她瞧二丫忐忑的表情,笑了笑:「翻兩個跟頭看看。」
二丫臉上頓時鬆弛下來,激動又忐忑地往後退兩步,連給她翻了兩個。
許是農活干多了,確實挺有力氣,鄔長筠重新打量一遍她的身段,抱臂道:「想學武旦還是武生?」
「都可以。」
「女唱生角本就不容易,尤其是武生,更辛苦,也難一些,都是一下下摔出來的功夫,你想學武旦,我也能教,不過我的看家本事是武生,師父從小教起,一句一句順下來,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親手指導的。」鄔長筠故意板下臉,嚴肅道:「但我提前告訴你,我脾氣不好,沒多少耐心,你做不好,我會罰你,唱不好,也會罰,甚至會動板子,能接受嗎?」
「能!我一定會堅持下去!」
「每個學戲的剛開始都這麼說,都是鬥志昂揚的,覺得自己未來一定能成角兒,唱出個名堂來,但是全中國多少伶人,赫赫有名的就那幾個,大多數只能混個溫飽,現在武戲又不受歡迎,日本人管著,大多劇目都被禁演,現實我跟你說清楚,你得想好了。」
「我沒想這麼多。」二丫坦誠道:「我也不想出頭,成……」她剛才說成什麼來著?二丫撓了撓頭,「角!我就想唱給想聽的人聽。」
鄔長筠沉默了。
二丫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她不高興了,怯生生地問道:「可以嗎?」
「嗯。」
二丫一陣愕然,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同意了,高興地直跺腳。
鄔長筠見她喜悅的模樣,心中愉悅輕快,也想笑,強忍住,保持嚴肅:「收你,並不是因為你喜歡,或是我們的關係。我師父三個徒弟,師哥死了,師姐退出菊壇,只剩我個半吊子的,萬一哪天我死了,他的功夫總要有人傳承下去的,京劇,也得傳承下去。」
二丫急道:「你不會死!」
「是個人就會死。」
「你不會!」
鄔長筠一時無言,想起自己拜師時的陣仗,走了會神,才對二丫道:「我沒那麼多講究,現在也沒條件,你就給我磕三個頭,叫聲師父吧。」
二丫撲通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來時,額頭都快破皮了。
鄔長筠有些心疼,嘴上仍硬著,冷冷道:「咱們唱戲的得護好這張臉,破了相,多少脂粉蓋都不自然。」
二丫點頭:「是。」
「你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我有名字,二丫。」
鄔長筠睨她一眼:「二女兒的意思?」
「是的。」
「那不算名字。」
二丫有些苦惱:「女娃不需要名字,男娃才有。」
「女孩子也該有名有姓,人人平等,男女都一樣,我們並不輸於男子,不該自輕,更不該有男尊女卑的觀念,知道了嗎?」
「知道了。」二丫頓一會,「那師父幫我起吧。」
「不幫,這是你的事。」
「我不識字,沒文化。」
「花花草草山川河流,世間萬物都能做名字,你自己隨便挑一個。」
二丫絞盡腦汁想了會,還是沒主意,囁嚅道:「還是師父幫我吧。」
鄔長筠睨過去一眼,瞧她那對黑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背手嘆了口氣:「好吧,看在曾經共患難的份上。」她望著遠處的麥田,再過兩月,麥子就成熟了,「那就叫穗吧,麥穗的穗,你姓什麼?」
「田。」
鄔長筠有些詫異,莞爾又笑起來:「好,田穗。」她折了根小樹枝,在泥土上寫下這兩個字,「記住。」
這哪能記得住!田穗茫然地看著這兩個字,頭一個還好記,可這第二個字……
她在手心比劃許久。
鄔長筠點點她肩:「記住沒?」
田穗搖頭。
鄔長筠又笑了:「這可是你讓我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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