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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陳春梅說這些,鄒良忽然反應過來,再有半個月他就要去上學了。還是教室,還是老師,做不完的題目考不完的試。讀書是什麼難事嗎?對他來講不是,可那些知識早就懂了,要怎麼考出更高的分數,他已經沒了主意。

  鄒良便又想去找宋迎春。

  一想到宋迎春苦惱的緣由,鄒良便厭惡起泉靈村這塊庸俗不堪的地方。思路兜兜轉轉,陳春梅的做法好像都是對的了,不讀書怎麼離開這裡。

  鄒良好久都沒失眠了,這天晚上他又開始久久睡不著。

  父母房中的電視關了,那時間大概是10點鐘。鄒良在蟲鳴中開始淺眠,他聽見遠方傳來汽車的轟鳴聲,應該是輛大車,從村頭駛過來。

  鄒良睡的是地鋪,聲音聽得真切。那車駛過他家門口,輪胎碾在村道的石塊上,悶沉沉的響。車急吼吼地開過去,鄒良的耳朵追了一會聲音,大概是停下了。

  緊接著,是一聲悽厲的嚎哭,女人的聲音破開沉睡的夜晚,向沒睡的人發出信號,給睡著的人潑一瓢冷水。

  是楊蘭芳在哭:「我的姑娘啊!我的姑娘啊!」

  鄒良滾坐起來,跑到門口。陳春梅和鄒潮跟了過來,對門的大奶奶家也開了門,兩家人面面相覷。大奶奶好熱鬧,顛著佝僂的身體跑下去。

  陳春梅沒看出啥來,喊鄒潮回去。

  只剩鄒良站在門口了。不多會,一輛救護車開過來,極快的車速讓狹窄的村道顯得不夠用。車從鄒良面前駛過,帶著汽油味的風剮蹭到他身上,沉甸甸,熱騰騰。

  紅色的車尾燈在村道上漸漸模糊,大奶奶氣喘吁吁地跑來,壓地聲音吆喝:「不得了啊,宋家大姑娘喝藥水了!」

  鄒良像是被大奶奶劈頭甩下一個耳光,真正地醒了過來。他站在路中央向下看去,下面是宋迎春和宋玉玲的家,他躊躇了幾秒,還是決定去找宋迎春。

  鄒良剛跑開的步伐,被轟隆隆的摩托聲打斷。明亮的車燈照在眼上,叫人看不清後面的東西,可鄒良還是認出來那是宋迎春,老遠地就沖他喊:「迎春!迎春!」

  車聲是正常的,鄒良的叫喊在黑夜裡更顯突兀。他顧不得那麼多,不住地喊。宋迎春汽騎著摩托車越來越近,擦過鄒良身邊,不看他,也不停留。

  鄒良只經歷了幾秒的失落,車還是在前方停下了。鄒良追過去,看著宋迎春發紅的眼睛,徵求說:「迎春,我跟你一起去。」

  宋迎春沒答話,算是默認。鄒良一步跨上去,摩托車載著兩個人,風馳電掣地跑。

  車太快,風沒命地吹過來,燥熱的夏夜都吹出幾絲涼意。車燈在前方照出一段暖黃色的路,村道顛簸,上了縣道就平坦多了。鄒良很怕宋迎春在前面哭了,現在要是哭起來,鄒良的安慰會被風颳走,宋迎春聽不見。擦眼淚也不行,遮著眼睛太危險。

  鄒良盯著宋迎春的後腦勺看,猜想著會不會有眼淚飛過來砸他臉上。就這麼瞎想了一路,撞到臉上的只有細小的飛蟲,和風都刮不走的,宋迎春蓬勃的氣血。

  摩托車在縣醫院停下,兩人跑到搶救室。楊蘭芳看見宋迎春便又嚎開:「迎春吶,你說你妹妹,怎麼這麼想不開?」

  「迎春吶,你得好好勸勸她啊,你說話比我們都有用。」

  宋懷平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黝黑的臉上滾著眼淚。

  宋迎春問得很冰冷:「你們是怎麼讓她摸到藥水的?不是坐月子嗎?」

  楊蘭芳大驚:「哎呦呦,人想死誰攔得住?現在誰家不打農藥?」

  宋迎春不再說話,鄒良陪他站在搶救室門口。

  這時間過得是非常慢的,熬到宋玉玲被推出來,鄒良看見宋迎春趔趄了一下,人像挨了拳頭一樣站不穩。

  宋玉玲慘白著一張臉,白織燈一照,一點血色都見不到。她微微張開嘴唇,又講不出話來。宋迎春扶著床,面無表情地往病房走。

  護士過來輸液,宋玉玲累的睡著了,針扎進去,也就哼哼一聲,不睜眼。

  楊蘭芳坐在病床前的小馬紮上,說道:「玉玲子命大啊,救過來了。」

  她哭了起來,沒力氣的那種哭:「迎春啊,你早些回去吧,她沒事了。」

  「害,怎麼把大良也鬧過來了。」

  宋迎春的樣子讓鄒良很惶恐。他不說話,也不動彈,無神的一雙眼盯著病床看。這深夜裡,滿是消毒水白床單的醫院,騙走了宋迎春的魂。

  鄒良拉起宋迎春往外走,步伐越來越大,變成跑。一前一後的兩個人,拉長著手臂,腳步急促。他們穿過病房的走廊,停在花壇的涼亭中。

  「迎春、迎春。」鄒良攥著他的雙手在喊。

  宋迎春不回答,鄒良便一把抱了過去。

  宋迎春嚇得一哆嗦,他睜大眼睛四下看看。涼亭上開滿橘紅的藤花,涼亭下,他被鄒良死死抱住。

  他找回些力氣,試圖掙脫,一動,鄒良就變本加厲地抱得更緊。他明明是個健壯的人,這會卻沒用地柔軟起來。

  宋迎春不動了,他氣惱地任由自己柔軟,眼淚滾到鄒良肩頭。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玉玲子憑什麼?」

  第15章

  鄒良回答不了宋迎春的話,懷裡抱著人卻無比踏實,比起那天在溪灘干看著宋迎春哭強多了。

  良久,宋迎春推推他,示意放開,鄒良不願意。宋迎春輕聲說:「我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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