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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良心頭很堵,問他:「你怎麼知道?」

  宋迎春認真地把他看著,他眼皮薄,眼尾露出一點雙眼皮褶子,稍稍睜大的時候褶子又看不見了,變成線條規整的單眼皮。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給他臉上添了幾份輕鬆的天真氣質:「你有拿筆桿子的命,肯定行的。」

  鄒良笑道:「這跟命有什麼關係?個人努力罷了。」

  宋迎春也笑:「這話不對,我媽老說,有人坐轎有人抬轎。沒坐轎的那個能耐,好好抬著也不賴。」

  鄒良心想自己最近可能是真的脆弱不少,他被宋迎春的話打動。宋迎春在講一個很合理的社會分工,什麼人應該幹什麼活,沒有高低貴賤三六九等,像歷史書里無上崇高但未實現的、絕對理想的共產主義。

  鄒良還想聊,講一些自己不願意吐露的心思。

  「我不太想復讀,也不想走,挺矛盾的。」

  宋迎春像是在幫他思考:「也沒啥好法子。」

  「也就多一年,好賴再考一次就明白了。」

  宋迎春又補充了一下,小聲的,怕冒犯了他:「春梅嬸,也不答應吧。」

  話就這麼幾句,鄒良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換成宋迎春的嘴說出來,這些話就褪去了目的和眼色,只是一段平淡的闡述。鄒良察覺自己很需要這樣的溝通。

  宋迎春抽完一根煙,覺得不過癮,又來了一根。鄒良不再抽了,他本身就不大喜歡。

  兩根煙屁股扔在碎石上,宋迎春起身,拍拍大腿,撿起地上的髒衣服準備回去。

  「大良,你回不?」

  宋迎春要走,鄒良也覺得沒意思了,站起身來:「回。」

  他們走出溪灘,走在村道上,石子路上拉出兩個細長的影子。

  鄒良不如宋迎春壯實,但個頭很高。兩人並肩靠的近,宋迎春暗自比了一下,鄒良比他高上大半個頭。

  宋迎春聞到鄒良身上的花露水味,他的眼鏡框被月光照的閃亮,鏡片後是一雙暗沉敏銳的眼。宋迎春知道鄒良最近是不大高興的,就像他要是撒壞了一畝地的水稻種子,也一樣不高興。

  鄒良家住上面,遠一點。路走到一半,岔開兩條小路。左邊那條往下,第二棟樓房就是宋迎春家,他們一家三口都能幹,早早蓋了樓還里里外外都裝修了,貼著紅瓷磚的門樓格外大氣。

  宋迎春朝著小路看看,說了聲:「回了啊。」

  鄒良應聲:「嗯,回了。」

  很神奇的,這天晚上鄒良的失眠好了些,翻滾到半夜他就睡著了。

  次日醒來,鄒良端著臉盆去井邊洗臉。冰涼的井水一碰上就讓人清醒,他洗漱完,叼著牛奶坐在房裡打開電視。

  鄒良上初中的時候,家裡買了彩電,他上高中了,村里流行裝「鍋」。就是一個圓盆狀的信號接收器,裝上就能看見很多頻道,外國台都有。

  鄒良隨手按開遙控器,一個台接一個台的換,不知道要看什麼,看什麼都不喜歡。

  電視裡跳出模特大賽的轉播,可惜女裝組已經結束了,一排膚白腿長的女模特穿著泳裝謝幕。

  隨後男模特上場。

  鄒良接著按「頻道+」不停換台,一圈快打過來,牛奶喝完了。他又無聊地找回那個轉播模特大賽的頻道,盯著屏幕里穿短褲的男模特。

  高挑白淨,肌肉飽滿,一個個都繃著臉走台步。鄒良想起昨天晚上,夜色下宋迎春的身體,還是他更好看一點。

  第6章

  鄒良也是會幹一些農活的,喂喂牲口,煮個晚飯。傍晚,他和完豬食倒進石槽里,兩頭豬擠著腦袋吭哧吭哧地搶,挺肥的,入秋就能殺。如果自己考得好,家裡收完莊稼會盛大擺席,這兩頭豬有一頭會成為席上的主菜。

  晚飯很簡單,煮一鍋紅薯稀飯,烙幾張米餅子,待會下鄉賣滷菜的男人過來,切一卷千張,半斤豬頭肉,菜就齊活了。鄒良餓了就自己先吃,不餓可以等父母回來。

  他幹完家務又閒下來,坐在院子裡百無聊賴。鄒良抬頭看看平房頂上曬開的稻子,想起宋迎春的話,他覺得宋迎春說得很對,睡不著純粹是自己閒的。

  鄒良走上房頂,金燦燦的稻穀劃成長隴,一條條隴子整齊地鋪在水泥地上。他沒多想,拿起農具開始收稻子。木推子的把手磨得光滑鋥亮,握在手裡很有分量。推板杵在地面上,插進稻穀里,一隴一隴向前進,排了一地的稻子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鄒良也渾身汗了個透。

  傍晚暑氣重,上樓的時候他忘記戴帽子,干到一半鄒良便被夕陽曬得皮膚滾燙。悶熱的血氣上涌,臉像是被煮開一樣熱得發脹。可他不想下去拿草帽,不知道是自己懶,還是就要跟太陽小小地抗衡一下。

  活還沒幹完,地上散著一層薄薄的稻子,木推子鏟不起來得換掃帚掃。是那種大號的竹掃帚,比木推子更沉些。鄒良揮開掃帚把稻粒往小山上趕,揚起一片嗆鼻的灰塵。

  原本金黃一片的地面沒了遮擋,變回灰白的水泥色,乾淨又安靜的感覺。

  鄒良收穫到一種,做題之外的專注的快感,他集中精神,推完高高的谷堆,累得皮鬆肉軟,身體和腦子卻是痛痛快快放鬆了一把。

  「大良,你在什麼啊?」陳春梅剛回家,就看見兒子在樓頂忙活,手上的掃帚還未放下。

  鄒良低頭,看見陳春梅那鄙夷驚慌的臉,像是自己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他說道:「收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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