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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陽顰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胡虜來勢洶洶,勢如破竹,一直打到潼關腳下。安祿山和他向來不協,這次索性舉著討伐他的旗號。他變得很忙,那些反對他的人借著這個機會對他發難,他腹背受敵,處境也日漸困窘。

  但是他毫不在意。潼關失守的消息傳來時,他正躺在院子裡的藤椅上納涼,把葡萄一粒一粒拋起,張嘴去接。她心中害怕,搶過他的葡萄籃子往地上一扔:「你還有心思吃葡萄!安祿山快要打到長安來了,怎麼辦呀?哥舒將軍守據潼關都打不過他,長安還能守得住嗎?」

  「看把你急的,」他悻悻地坐起身,「打不過就打不過唄。」

  「說得輕巧!」她眼淚都快出來了,「難道要我們伸著腦袋讓人砍?安祿山那麼恨你,他要是真的打過來了,咱們家的人豈不是都要死?」

  他笑道:「我本寒家,緣椒房而至高位,這些年富貴榮華盡享,就算現在死了,也不算吃虧。」

  她不知道說他什麼好,氣得直流眼淚。

  他過來摟她:「好了好了,說笑而已。就算不為自己考慮,我也得考慮陛下、考慮貴妃、考慮你不是?我怎麼捨得你落在安祿山那雜胡手裡?」

  她把眼淚拭乾:「那你說怎麼辦?」

  「既然打不過,那就逃回老家去吧。」他仰頭望著天上圓月,「好多年沒回劍南,有點想家了。玉兒,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她心中一動,抬起頭來看他,他也正低頭看著自己,目光盈然。她莫名地心虛,竟不敢直視,垂下頭來,微微點了點頭。

  初見他時,他說:「寄人籬下,何以為家?」後來,在她溫暖的環抱中,繾綣情濃時,他又說:「玉兒,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現在他說要回家,哪裡才是他的家?

  他們一起進宮勸皇帝西幸。皇帝初時不肯,經不住她們姐妹幾個再三勸解,又見入夜時平安火未至,大概也有些害怕了,便下制說要御駕親征,**禁軍,挑選馬匹,準備入蜀避難。

  前路難測,她心中一片迷茫,唯有緊緊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皇帝定好了出發的時辰,只有一天的時間給他們準備。他家中妻兒還不知情,她卻抱著他不讓他走,口中直喚:「昭……我好害怕,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他真的留了下來,指揮她的心腹婢女們收拾細軟,又安撫她入睡。半夢半醒時她好像聽見他說:「玉兒別怕,我不離開你……只要你不辜負我,我也一定不會辜負你。」

  她大概是做夢了,又夢見年少時候,還在蜀地的家中。兩人並排躺在涼榻上,他摟著她,一本正經地說:「玉兒,我想好了,我要認祖歸宗,改回姓張。」

  她快要睡著,迷迷糊糊地問:「為什麼?」

  「這樣才能夠娶你。」

  她頓時嚇醒了,蹭地坐了起來:「你、你說什麼?娶、娶我?」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是的,玉兒,我要娶你為妻。明天我就去向伯父提,改回張姓,這樣咱們就不是同宗了。」

  怎麼可能!他只是母親改嫁帶過來的繼子,家中貧窮,只能靠族人接濟為生,毫無地位可言,她從來沒動過要嫁給他的念頭。她也一直瞞著他自己早就和裴家定親的事,裴家世襲爵位,富甲一方,她未來的夫婿一表人才,年方二十餘歲就已經有舉人的功名在身,加上爹爹的提攜,將來一定前途大好。她怎麼可能嫁給他?

  但是這些話不能直說。她支吾道:「我爹爹的脾氣你也知道,他那麼迂腐,眼高於頂,就算你不姓楊了,沒有功名,他也一定不會肯的……」

  他說:「這些我都想好了。我真後悔小時沒有好好讀書,現在想考取功名也來不及了。好在我去學箭時認識了一個劍南軍中的校尉,他說我學武的天資很好,如今天下太平,考科舉的人多,應武舉的人卻很少,未嘗不是一條捷徑。」

  「那、那也要等你考取了武舉再向爹爹提,不然空口無憑,他豈不是更要看輕你?」

  最後他們商定,等來年春天他便去考武舉,如果高中,就向他父親請求認祖歸宗,一併提親。

  來年春天……武舉還未開時,裴家的花轎就會來把她抬走了。

  沒過幾天他就來辭行,準備一心練武。想到從此一別或許再也不能相見,她也有些依依不捨:「你可要專心練武,千萬別辜負我的期望呀。」

  他握著她的手捨不得放開:「玉兒,你等著我,等我考中了,風風光光地來娶你。」

  一轉眼,他已變了模樣,紫衣金魚,一品大員的服色,萬千權勢都在他腳下。他面色冰冷,語調仿佛嘲弄:「只要你不辜負我,我也一定不會辜負你。」

  她欺騙了他,辜負了他,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他呢?是忘記了,還是仍然記著?

  她從夢中醒來,天色微明,是約定出發的時候了。她穿過花園,來到兩家相接處的小院。院子照著她當初的閨房所建,一花一樹都分毫不差。她站在院門口,心頭咚咚跳著,忽然想道,當年那個滿心期盼的少年,是不是也像她現在這樣,心懷忐忑地依時來赴約。

  虛掩的院門吱嘎一聲推開了,冷風裡繁花簌簌而落,花架下鞦韆被風吹得微微搖晃。四下寂靜無聲,鞦韆架上鋪滿了殘花,已經許久沒有人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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