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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琰的聲音,變得激動無比。

  梁妃吃驚地睜開眼睛,道:“陛下,陛下,你說什麼?”

  劉琰忽然僵住,終於慢慢地睜開眼睛,就著茅棚里的一片白色月光,死死地盯著身下的劉妃。

  梁妃再次感到害怕了,瑟縮了下,輕聲道:“陛下……方才你說我被家人強行嫁於魏逆……還說他們罪該萬死……我父親對你,一向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鑑……”

  劉琰目光閃動,面龐肌肉抽搐,呼吸越來越渾濁,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頸。

  梁妃透不出氣來,細弱的脖子在劉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掐捏之下變形,兩腿亂蹬,掙扎卻是徒勞,很快雙眼發白,漸漸地,全身鬆軟了下去。

  劉琰的手終於鬆開了那條細弱的脖頸。他從地上爬起來坐著,盯著梁妃翻白雙眼的那張臉,將她眼皮抹平,口裡喃喃地道:“蠻蠻你安心先去……日後我必追隨於你……”

  他的神色,似哭似笑,似痛苦,又似充滿了快慰,呼哧呼哧,不住地喘著粗氣。

  忽然,伴隨著茅棚外的海風,似傳來一陣隱隱的殺嘯之聲。

  劉琰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出那扇破門,看到梁濟迎面奔來,倉皇地高聲喊道:“陛下,不好了!魏逆大船追到了這裡,人已上岸!”

  劉琰抬頭,看到白天自己登陸的海邊方向,此刻閃爍了一片跳躍的火杖之光,幾乎將整片海灘映成紅彤彤的顏色,仿佛不過轉眼之間,四面八方被這樣的火杖之光給包圍住了,星星點點,月光之下,無數個人影正朝中間的這塊高地奔涌而來。

  殺聲四起,甚至壓過了橫穿海島的海風呼嘯之聲。

  ……

  劉琰本應感到恐懼的,就和梁濟以及他身邊僅剩的那十來名死衛一樣。

  但是此刻,他的心下卻只剩了一片茫然,以及冷冰的徹底絕望之感。

  事實上,從去年底匈奴人偷襲漁陽無果之後,在他的心裡,其實便已經清楚了,遲早有一天,他會面臨這樣的境況。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會如此的快。

  “快去!把島民都帶來!”

  身後傳來蘇娥皇悽厲的一道聲音。梁濟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立刻大聲下令。

  為防島民趁夜作亂,天黑之前,那些人都已用繩子串捆了起來,很快,這些人就被士兵驅趕了過來,全部堆跪在了地上,哭號一片。

  今夜月光大白,照的整個小島宛若雪夜,劉琰看到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在身畔數個將軍的簇擁之下,於白色月光和赤紅火芒交織出來的光芒里朝著自己的方向,大步而來。

  這一輩子,他最大,也最痛恨的仇敵,便是魏劭。

  魏劭不但奪走了他的未婚妻,也奪了他的天下。

  可笑的是,他竟從無機會面見仇敵。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在月光和火光中以勝利者的姿態正朝自己行來的人,便是他劉琰這輩子都無法擺脫的那個惡咒了。

  他盯著那個越來越近,戰甲閃爍著熠熠紅光的男子,渾身一陣發冷,又一陣的滾燙,弁服下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殺——”

  “殺——”

  四面八方,混合了低沉海濤和嗚嗚夜風的高亢殺聲朝著島嶼中央的那塊高地湧來。

  駕戰舟隨燕侯渡海追擊到此的軍士們無不熱血沸騰。

  李典大將軍已和綠眸將軍會師,南北夾擊,徹底剿滅了陳天王,禍患南方幾乎長達一年,令民眾聞風喪膽的食人軍灰飛煙滅,與此同時,去年十二月,魏劭親率大軍,平豫州,令蓋照降,此後勢如破竹,銳不可擋,廬江宋陵、江夏劉筌等亦先後投降。

  除了南方蠻夷,中原只剩漢中樂正和劉琰小朝廷這兩股政權了。

  樂正兄弟內鬥,大梁指日可破,劉琰如今更是近在眼前,如同瓮中之鱉。

  滅劉琰,破大梁,從此以後,天下歸一,馬放南山,一個嶄新帝國將從廢墟上矗立而起,不用再苦於征戰槊血滿袖,如何不叫人滿懷期望,熱血沸騰?

  “魏逆聽著!這些島民乃無辜民眾,陛下本也不欲為難,奈何你咄咄逼人!倘你軍士再靠近一步,我便殺光島民,與你決一死戰!”

  梁濟用盡全力,朝著對面數十丈外的魏劭放聲喊話,話聲混著身後島民的哭泣求告之聲,隨風送了出去。

  魏劭停了腳步。

  號令官漸次遞令,很快,四周的喧殺之聲,安靜了下來。

  “立刻讓出通道,送陛下上船——”

  梁濟情緒激動,揮舞著手中長刀,繼續喊話。

  雷炎從近旁一個步弓手處接了張鐵弓,拉滿怒弓,力透弓背,瞄準後,倏然she出了一支箭弩。

  羽箭帶著穿裂空氣的嗚嗚之聲,朝著遠處高地上的那個人影she去,梁濟心口中箭,狂叫聲里,倒地而亡。

  “劉琰軍士聽令,我主公知爾等聽命於人,身不由己,此刻歸降,赦爾無罪!若再負隅頑抗,一併誅殺!”

  雷炎充滿中氣的聲音傳來,不怒自威。

  “歸降!”

  “歸降!”

  四方軍士亦整齊附和,聲若驚雷,震人耳鼓。

  窮途末路,四面被圍,主將暴死於面前,最後僅剩的那十幾個衛兵,堅持到了此刻,意志徹底崩潰,在一聲聲的促降號令聲中,慢慢地後退,一人突然轉身,面向魏劭方向跪地,高舉手中兵器,剩餘紛紛效仿。

  魏劭軍士歡呼四起,繼續朝著高地,慢慢圍攏而來。

  蘇娥皇面龐扭曲,目光狂亂,忽奪過一個漁婦懷中正哇哇大哭的嬰兒,高高舉起,嘶聲喊道:“魏劭聽著,你再不放行,我便摔死這嬰兒!你就不怕這冤死亡靈惡報到你的孩兒身上?”

  雷炎大怒,對著魏劭道:“這惡婦實在歹毒。末將先she死她再說!”

  魏劭望著狀若瘋狂的蘇娥皇,慢慢地搖了搖頭。

  忽此時,一旁立的僵硬筆直的劉琰似活了回來,厲聲道:“魏劭!你先奪我妻,又奪我天下,我與你勢不兩立!今日我亦自知,不敵於你,只是如此敗於你手,我非但不甘,更是不服!你不過借著父祖的基業橫行天下。我卻有什麼?我雖出身皇室,從前並無半分倚仗,全憑了自己苦心經營!我恨蒼天不公!倘若我亦如你,有大好基業可以倚仗,我何至於一敗塗地到了今日地步?這些島民,我亦不願再為難他們!我可以放人,你可敢與我單獨決鬥一場?我若再不敵於你,死而無怨!”

  蘇娥皇一驚,回頭怒罵:“劉琰,你這無用之人!你瘋了不成?你想死,莫拖累到我!”

  劉琰恍若未聞,又吼道:“魏劭,你可敢應我的話?”

  魏劭凝視了劉琰月光下的身影片刻,忽大笑:“有何不能應?”

  他身旁的雷炎和水師都督無不吃驚,勸阻道:“劉琰不過一垂死之徒罷了!殺雞焉用宰牛刀,主公萬金之軀,不必應戰!”

  魏劭擺了擺手,朗聲道:“眾將士聽令,我與劉琰決鬥,生死各安天命,我若敗於他手,他可自行離去,爾等不得阻攔!”

  他說完,便手握長劍,邁步朝著月光下的一片空地大步而去。

  劉琰亦執劍,在身後蘇娥皇的惡聲詛咒里,朝著空地而去。

  ……

  月光如水,濤聲拍岸。青鋒出鞘,劃出一道森冷劍芒。

  劉琰大吼聲中,朝著對面的魏劭沖了過去。

  這數年間,他除了苦心籌謀大事之計,更是臥薪嘗膽,刻苦習劍,與武士格鬥。

  無數個深夜,他閉上眼睛,便會想起當日自己被陳瑞一桿長戟壓於雪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劫走小喬狂笑揚長而去的一幕。

  倘若當年的自己能有今日之能,那樣的恥辱一幕,決計不會再次上演。

  而他面前這個男子給他帶來的羞辱和仇恨,更是遠勝於當年的陳瑞。

  他雙目通紅,咬牙切齒,用盡全力,劍劍都是不顧性命的搏殺。

  殺了他,即便自己和他同歸於盡,也是在所不惜。

  然而,上天仿佛總是譏嘲諷刺他,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也依然如此。

  劉琰最後的瘋狂幻想,斷絕在了魏劭的劍下。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斷裂之聲,劉琰手中長劍被絞斷,劍身裂作三段,迸濺了出去,其中一段不偏不倚,插入了劉琰的左腿膝蓋。

  劉琰閉了閉目,睜開眼睛,看到魏劭手執長劍,立於他的面前。

  月光之下,他的雙目發著幽幽的寒光,忽然讓劉琰聯想到了索命無常。

  劉琰的牙關,開始微微地戰慄。

  就在片刻之前,那些支撐著他和魏劭決鬥的所有慷慨、悲涼、憤怒以及由此而來的勇氣,仿佛正在迅速地離他而去。

  他不願表現出恐懼,但是這一刻,他卻實實在在,忽然又悔了。

  或許蘇娥皇說的對,以島民性命為要挾,說不定他還能逃出去,日後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他的心裡,模模糊糊地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但是這念頭還沒來得及成形,胸口一陣刺痛,魏劭手中的長劍,已經刺入了他的心口。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那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鋒利劍刃,刺破了他的衣裳,刺入了他的皮肉。

  “蠻蠻是我劉琰的未婚妻……天下是我劉家的天下……”

  他筆直地立著,臉色蒼白,從齒fèng里,一字一字地擠出顫抖的話音。

  魏劭神色冷漠地望著他痛苦至扭曲的一張臉,劍刃準確地插入兩道肋骨中間,慢慢地刺向那坨被保護著的跳動心臟,一寸一寸,就在劍尖快要觸及驟然加快收縮的那坨血肉時,停了一停。

  “劉琰。”

  魏劭冰冷的聲音,飄入了劉琰的耳中。

  “我不敢說我魏劭何德何能,比你更配的上蠻蠻,比你更有資格做這天下的皇帝。但有一件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那便是為了一己之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勾結匈奴,以漢人之地,結外族之好。”

  “你雖自稱漢室帝王,只在我眼中,根本不算什麼。我之所以親自渡海追擊你於此,乃是不親手殺了你,我意難平!”

  話音未落,他猛發力,劍刃深深刺入,透背而出。

  劉琰只手緊緊捂住不斷往外冒血的胸口,雙目圓睜,唇微微翕動,身體劇烈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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