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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吟了下,道:“實不相瞞,我與女君所想,不謀而合。君侯此時驅楊信攻比彘,確實不合常理。此事先前我也勸過他一回。奈何君侯不聽。如今既有比彘手書,又承蒙女君看得起我,親自來此,我更當盡力,且再試上一試。若能成,既解女君之憂,也少節外生枝。”

  小喬向他再次深深道謝,道:“先生若見了君侯,可直言我曾來過,是我將比彘之信轉交給先生的。”

  公孫羊喏。

  便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疾步踏地而來的腳步之聲,一個高大玄衣身影徑直而入,來人看到小喬,一愣,隨即便寒了臉,兩道劍眉深深蹙了起來,卻也不發半點聲響,只站在門側,高傲地轉過臉,只拿半張側臉對她。

  不是旁人,正是片刻之前剛吃了小喬兩記巴掌的君侯魏劭。

  看他右邊朝來那半張俊臉,大約是臉皮頗厚的緣故,先前被落下的指痕已經褪去,看不出什麼端倪了。

  小喬朝公孫羊最後行了一個謝禮,道:“如此拜請先生了。”說罷從魏劭身邊經過,出門去了。

  公孫羊送她出門。

  小喬請他留步。

  魏劭扭頭,盯著小喬漸漸遠去的背影,等公孫羊回來,向自己行禮,方冷冷問:“她來這裡做什麼?”面上掛了一臉嫌色。

  公孫羊只請魏劭入座。先詢他來此的用意。

  “楊信攻靈壁,已將近一月了,可有新的消息?”魏劭眉頭皺著,一臉不耐。

  “暫無流星快馬。想必依舊維持對峙局面。”

  以楊信十萬人馬,加薛庵徐州軍,如此陣仗,竟也打不下靈壁,雖不能稱敗,但也足夠丟臉了。

  魏劭臉色陰沉,沉默片刻,咳嗽了聲,動了動身子,又冷冷地問:“方才她來做什麼?”

  公孫羊方道:“也是巧了,女君也是為了靈壁之局而來。方才轉了封比彘的信給我,說本是致主公的,奈何主公不收,她便轉我這裡。”

  魏劭手掌“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豈有此理!”

  拍的筆墨硯台都微微跳了一跳。

  公孫羊慌忙站起來謝罪:“乃我僭越!主公恕罪!”

  “所言非你!”

  魏劭氣憤憤地道,“她一婦道人家,竟如此大膽!敢私自動我信件!”

  ……

  小喬從衙署出來,徑直回了信宮。

  月前本計劃要走的,後雖臨時改變了行程,但行裝當時已經打點完畢,大多未拆。這些時日用的那些日常物件、衣物以及雜品,春娘方才都和僕婦侍女一道收拾好,全部裝妥了。

  小喬回來,春娘迎了上去,不安地問:“女君,真要走了?不等男君一道動身?”

  小喬淡淡道:“他是要留在這裡坐等楊信打下靈壁了。我卻等不下去。我先走了。”說罷命人將箱籠等物都抬了出去,裝上馬車。自己也上去,坐了進去。

  賈偲心下忐忑,擦了擦額頭的汗,來到馬車望窗之旁,硬著頭皮勸道:“女君還是等……”

  才剛張口,見望窗內小喬露出半張臉,兩道眸光朝自己投來,立時訕訕地閉上了嘴。

  小喬淡淡地道:“賈將軍若不願護送,我另叫人。”

  賈偲忙道:“女君怎出此言?我人都點選好了,一切聽憑女君吩咐,這就上路。”

  小喬關上望窗,坐了回去。

  賈偲無奈,只得下令,預備上路。

  臨出發前,又悄悄派了個手下,命他速去尋君侯傳話,說女君已經上路,先回漁陽了。

  第125章 4

  公孫羊道:“主公息怒。女君敢對主公不敬?也是有她苦衷。如方才她所言,主公乃女君之夫,那比彘亦非外人,以女君所處之地位,自不願見兩家交兵。便有不當之舉,也是情有可原,主公當體諒一二。”

  魏劭沉臉:“軍師你何以總替她說話?她方才在你面前到底言何?可向你訴了我的不是?”

  公孫羊早有體會,每當君侯對他感到不滿之時,稱呼便會由“先生”改成“軍師”,想必自己這又是逆了他鱗。

  忙道:“君侯勿誤會。方才女君來尋我,只言她觸怒了君侯,恐君侯不再容她開口,為化解誤會,是以將比彘書信轉到我的面前。蒙君侯不棄,用我為軍師多年。既為軍師,靈璧之局,也非主公家事,故而斗膽接了書信。”

  “軍師不必多言了!靈璧之事,我意已決,豈會因一婦人而變?”

  公孫羊觀他。

  他兩道目光落向門口方向,雙目直勾勾的,神色古怪,方才語氣雖也依舊生硬,倒似未見多大的怒氣了。

  公孫羊一時揣摩不透君侯此刻所想。便將方才女君帶來的那封書信呈到了他面前,道:“此為比彘書信。主公可一觀。”

  魏劭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一眼,不接。

  公孫羊便展開,從頭抑揚頓挫讀了一遍。讀畢,道:“靈璧之局,值不值得主公當下這般打,前次我已一一列舉,且主公向來英明,高下在心,何為輕重緩急,自當比我更是清楚,此番我也不敢再在主公面前弄斧。只談比彘書信。”

  “比彘以流民首之出身,令薛泰身死,又兩次敗楊信,其人有大將之材,毋庸置疑。他於信中,也絲毫未以主公連襟自居而挾情,字裡行間反頗多誠懇,自言若有誤會於主公之處,請主公予以海涵。他主動求和於主公,既如此,主公何不賣一個情面?心能制義曰度,照臨四方曰明。上古皐陶,嘗以九德對於禹,曰:寬而栗、嚴而溫、強而義,則彰厥有常,吉哉!”

  魏劭沉默。

  公孫羊忽然咳嗽了幾聲,魏劭眉目微動,看向他欲起身,公孫羊擺了擺手,止住咳:“我至今記得,主公十七歲親掌軍政之前日,老夫人曾召我對談,當時諸多感慨欣喜。老夫人曾問於羊,如何看她。羊對曰,老夫人速發雷霆,行權立斷,故巾幗不讓鬚眉。老夫人卻說了一句話,叫我至今記憶猶新。”

  “老夫人說,人之心,一握而已,不勝其小,而氣量之大,卻可吞百川之流,而涵益一世。回顧半生,來途艱難,能有今日,並無可值得說道之處,唯一有此感慨。”

  魏劭依舊沉默。

  公孫羊也不再開口。

  片刻,聽魏劭冷聲道:“先生之意,定是要我放過那個流民首了,否則我便是心胸狹隘之徒?”

  公孫羊笑道:“主公怎出此言?主公若心胸狹隘不能容人,麾下何以有如此多的良將能臣甘聽主公驅策?”

  魏劭目光又落於對面門堂,出神。半晌,終於道:“修書楊信,退兵。”

  公孫羊大喜,忙道:“遵命。”

  魏劭起身便往外去。

  公孫羊送他。

  魏劭到了門邊,想了起來,問:“郭荃使者何日可到信都?”

  郭荃濟北侯,地界與青州袁赭毗鄰,魏劭平西後,威勢更盛,郭荃仰慕,如那楊信一樣,自忖無力爭奪天下,若被袁赭吞併,不如投靠魏劭。得知他如今停在信都,遣使來表投效之意。

  公孫羊道:“算著路上時日,應也快了。”送他下了廊下的台階,想起女君,又道:“女君方才來時,憂心忡忡。主公回去見了女君,叫她得訊,女君必也歡喜。”

  魏劭停了腳步:“軍師,那流民首今日雖來信求好,焉知他日便不與我作對?我之所以不予撲滅,如此便放過了,乃是納你之諫,絕非我之本意,更與婦人無干。她喜之不喜,又能如何?”

  公孫羊一怔,忙正色道:“主公所言極是。主公納我陋見,乃出於容眾懷遠。靈壁之戰,不過全出於誤會罷了,誤會既消除,主公再納比彘求好之意,此天經地義耳!如何便與婦人相干了?”

  魏劭便命公孫羊留步,自己大步往衙署而去,神思略微恍惚,忽對面一守衛迎上來跪道:“稟君侯,便是方才,賈將軍派人來傳口訊,說女君已上路走了,賈將軍護送,特派他來告一聲。”

  魏劭一愣:“去何處了?”

  守衛張了張口,茫然地搖頭。

  魏劭呆了片刻,臉色忽然一變,飛快地出了衙署大門,幾步並做一步跨下尺高的青石台階,到了拴馬樁旁翻身上馬。路人但見一騎如飛,往城池南門方向疾馳而去,認出馬上人影似是君侯,紛紛停步,回首觀望。

  魏劭一口氣追到了南城門口,停馬眺望南下的馳道,但見道路延伸,道旁有行人南北往來,及至視線盡頭,便余黃塵漫捲,竟不見車馬蹤跡,遂喝城門守官至前:“方才賈偲可有護送馬車出城?”

  君侯這般急匆匆縱馬而來,莫名其妙,神情氣急敗壞。守官吃驚不小,忙道:“今日我都在此,並未見賈將軍出城。”

  魏劭一定,立刻掉頭,匆匆趕回了信宮,一腳跨進she陽居內兩人住的那間房。

  房裡空蕩蕩的,不但沒了人,連東西都少了大半。她的一應日常之物體全不見了。

  魏劭吼了一聲來人,幾個僕婦匆忙趕至。

  “女君何在?”魏劭厲聲。

  僕婦驚懼,小聲道:“稟君侯,女君已上路,回往漁陽。”

  魏劭身影不動。

  君侯夫婦恩愛異常,比之當初剛成婚時,天上地下之別,she陽居里幾個僕婦都是有目共睹。也不知道到底鬧了什麼不快,女君竟就撇下君侯自己先回了漁陽。幾人在門外候了片刻。其中一個機靈些的,又大膽,抬頭看了眼天,壯膽道:“女君走的時候,日頭還掛著,這會兒眼見就暗了,瞧著似要變天。女君出發也無多少工夫,若去追,想也還來得及……”

  話未完,撞到君侯神色陰沉,兩道目光冷冷地投來,便噤了聲。

  ……

  過了午,日頭便徹底消隱,信都的上空,雲層積卷,黑壓壓便似天將要黑。還沒到酉時,房內已掌了燈。

  魏劭獨自在書房裡。門戶緊閉。燭台上的燭火卻被從門窗fèng里鑽進的風給吹的明滅不定。

  魏劭有些心神不寧。手中的兵卷,已經停留在同一頁上許久了。終於拋了下去。來到北窗之前,一把推開。

  狂風迎面撲入,捲動他衣角獵獵,身後燭台上的燭火,一排盡數熄滅。

  魏劭眺望北向視線盡頭的天際。那方烏雲壓頂,閃電不時撕裂雲層,隱隱傳來隆隆的悶雷滾動之聲。

  他出神良久。

  一滴豆大的雨點,忽然隨風從屋檐啪的砸到了他的面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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