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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羊不信君侯不知這個道理。

  他來冀州召見各地郡守留將,前些時候,信宮裡夜夜設宴,自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

  為的是歸納人心,未雨綢繆。

  如今淮南戰局,分明可以先試著以不戰而解。

  照公孫羊的思路,比彘若是不肯受撫,再打也是不遲。

  但是,倘若能夠以不戰收了比彘,以比彘之力,加上楊信,吃掉已經死了薛泰的徐州,易如反掌。

  如此,淮水一帶大片美地,不戰便入君侯囊中。

  非但得地,還能得比彘這樣一個日後或能與李典大將軍比肩的大將。

  這等便宜好事,君侯為何一意孤行,偏要節外生枝,定命楊信將他打掉?

  聽君侯口風,似乎是他看不起比彘出身,這才不屑用他。

  但公孫羊知道,君侯性雖高傲,在禮賢下士這方面,做的還是令人稱道的。

  否則他帳下,也不會聚匯如此多甘心受他驅策的良臣猛將。

  譬如李典,早年出身亦是貧寒,如今卻成他帳下第一大將。

  偏他竟如此敵視比彘,實在有些反常。

  公孫羊久久沉吟,心裡其實隱隱有一種感覺。

  他疑心君侯遷怒。

  君侯仇敵喬家,偏又似乎沉迷於喬女,竟隱有不可自拔之兆。

  雖然已經有些時日,公孫羊未再見君侯在自己面前提及喬家便露咬牙切齒之狀,但以公孫羊對君侯的所知,料他內心,應不可能如此輕易便放下家仇。

  比彘也算半個喬家人。

  若撫比彘,在君侯看來,大抵與撫喬家人無異。

  他如何肯輕易鬆口?

  也只能作如此想了。否則,公孫羊真的是想不通在此事上,君侯的態度何以如此剛愎,不合常理。

  議事堂里,公孫羊捻著鬍鬚,慢慢來回踱步。

  他也想過,可否將消息轉給女君。

  由她出面勸,或許比自己磨破了唇皮,效果來的還要好些。

  但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念頭。

  顯然,君侯命楊信驅比彘,此事應還瞞著女君。

  他在軍中平日雖得君侯禮遇,君侯對他所言,幾乎無不聽,將士也尊他地位。

  但他的官職是軍師。

  所謂軍師,監察軍務,參謀軍事者。最後決策,聽命於上。

  倘是別的原因,遇到君侯做如此不合常理的節外生枝之舉,公孫羊便是冒著犯上罪名,定也會再想法上言。

  但君侯若真是出於自己方才揣摩的這種私心,而執意打掉比彘,當中牽涉魏喬兩家的仇恨,自己身為外人,忤逆君侯心意私下行事,未免不妥。

  他是軍師,看問題首先的著眼點,自和軍事有關。

  以當下淮水一帶局面來看,若楊信事成,比彘勢力滅,自然最好。

  若楊信事不成,應也能繼續維持如今三角鼎立的局面。料比彘能力再出眾,短期之內想反噬楊信,繼而吞掉全部徐州,也是不大可能。於大局當無大的影響。

  是以公孫羊躊躇半晌,最後決定,還是先照君侯心意行事。

  暫先只能讓他任性一回。靜觀局勢變化,到時再隨機應變,以定後策。

  ……

  第二天,小喬已預備好要動身了,魏劭卻又告訴她,因忽生變故,暫時先不走了,要在信都再留些天。

  他說話時候神色如常,小喬又怎能猜到他臨時改變行程再留下的目的是為了淮南戰事?只道他男人大事不方便和自己說,也沒多問,只叫春娘將已經歸置的行裝再取出來。

  如此一住,便又十來天過去了。也不見魏劭提何時再走。

  倒是知他去了封信給已經回到漁陽的徐夫人,說因事羈絆,只能再推遲些回去面慈。

  又說,他和自己兩人如今處的很好,請祖母放心。

  小喬也寫了封。

  她心裡記掛著比彘大喬夫婦。又不方便向魏劭打聽淮水一帶如今的戰局,便給大喬去了封信,詢問他們的近況。

  她將信私下交給賈偲,叮囑他派個信靠的信使,儘快送往靈壁。

  這裡和靈壁,中間雖也隔著黃河,但路途已經近了不少。

  信交給賈偲的時候,她特意問,大約多久能收到回信。

  賈偲說,以流星快馬傳送,倘若路上沒有意外,半個月內,足夠來回。

  信出去後,小喬便一直翹首等著回音。

  ……

  半個月後。靈璧。

  大喬側臥在床,將手中撥浪鼓搖出驟若雨點的清脆響聲,逗弄坐於床內的辱兒。

  辱兒小名鯉兒,才半歲多,養的白白胖胖,極愛笑,可愛至極。此刻坐於母親身側,被她手裡那能發聲的鼓兒吸引,伸出一雙肉肉的小手過來,口中咿咿呀呀。

  大喬將撥浪鼓給了鯉兒。

  鯉兒抓到了手,胡亂搖晃幾下,聽到發聲,看向母親,似乎露出驚奇之色,隨即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大喬和兒子玩了片刻,見辱兒漸漸犯困,餵他飽肚。

  辱兒柔嫩面頰貼於母親溫暖的皮膚,安然地睡去。

  大喬望著在懷裡睡去的辱兒,眸中滿是初為人母的一片溫柔愛意。忽想到此刻還在崤地作戰的丈夫比彘,心裡又牽掛起來。

  就在數日前,被擊退的楊信,再次卷土而來。

  雖然比彘沒和她說,但她也聽聞,楊信再次來襲,聲勢浩大,氣勢洶洶。加上徐州軍在北。

  大喬實是有些擔心。

  她接連幾夜思慮,都沒怎麼睡好。此刻兒子在旁安睡,午後的房內靜悄悄無聲。慢慢一陣倦意襲來,漸漸便也闔上了眼。迷迷糊糊,覺到面龐似被手指輕輕觸摸,以為鯉兒醒來了,立刻睜開眼睛,卻發現丈夫比彘不知何時竟回了,此刻坐於床畔。

  方才觸摸自己面龐的,便是他的手掌。而辱兒依舊在她身畔酣睡。

  她望著丈夫含著笑意的雙眸,怕驚醒兒子,慢慢地起身,這才投入了丈夫懷抱。

  感受到丈夫強勁而有力的穩健心跳,大喬心裡原本的那些忐忑和焦慮,忽然就都消失了。

  ……

  大喬喚辱母照看鯉兒,和丈夫到了另間房裡。

  比彘抱她上榻,解她衣裳。兩人耳鬢廝磨,緊緊相擁。

  繾綣過後,大喬枕在丈夫肩上,問道:“戰事如何了?”

  比彘擁著妻子道:“崤地易守難攻,一時還打不進來。你莫擔心。”

  大喬不解道:“楊信原本不是和薛家交惡嗎?為何如今不打薛庵,反而三番兩次要為難於你?”

  比彘道:“我回來,便是想和你說這個。昨日我俘了楊信身邊走動的一個副將,審後,獲悉了一件事……”

  大喬見他停下,翻身追問:“何事?”

  比彘遲疑了下,注視著大喬,緩緩道:“據那副將所言,楊信似已投向燕侯。”

  第122章

  大喬一愣,旋即面露驚喜:“夫君之意,是說楊信如今在自作主張背著燕侯攻打夫君?”

  她一骨碌就爬了起來,“我這就去給阿妹寫信,讓她告知燕侯……”

  比彘將激動的妻子拉了回來,讓她躺回去,凝視她純淨若水的一雙美眸,苦笑,搖了搖頭。

  “我說錯了?夫君你不必感到為難。阿妹知道的話,一定會助我們的!”大喬不解地望著丈夫。

  比彘疼愛地摸了摸妻子的秀髮,沉吟了下,道:“若我所料沒錯,楊信忽然一反常態,屢來攻擊於我,應是奉了燕侯之命行事。”

  大喬大吃一驚,怔怔望了丈夫片刻。

  “我妹夫——”她遲疑,“燕侯他為何要和你過不去?”

  比彘不語。

  ……

  從昨日得知楊信已然投靠魏劭的消息之後,比彘便也一直在反覆思考這個問題。

  若論二人之間私怨,他想來想去,唯一能提的,便是去年於胡家莊外他來接女君,自己因誤會和他起了的那場打鬥。

  當時他胳膊掛了點小彩。

  但比彘斷定,他絕不可能會因如此小的一點因誤會而起的摩擦,便這般興師動眾地前來攻伐自己。

  倘若心胸狹窄至此,他的出身再高,手下再多的良臣宿將,也不可能這般年紀輕輕便掌如此的兵要,獲如今之地位。

  既非出於私怨,那麼就是出於天下大計考慮了。

  魏劭北方霸主之名,比彘如雷貫耳,方不久前,又聽聞他挾平西之餘威,吞併了馮招之地。

  他劍指天下,意在逐鹿,這早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了魏劭,當世幸遜、袁赭、樂正功……這些梟雄已經到了那般地位,個個手裡有兵,又逢漢室氣數將盡,哪一個不想爭奪天下?

  但令比彘感到困惑的,是魏劭何以剛剛平西歸來,立刻就將目光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自己如今雖也占了一塊地方,麾下有些人馬,但論實力,遠不能和那些出身世家的閥門軍閥相比。

  他據的靈壁,更非徐州那般,是個戰略要地。

  魏劭放著那麼多如今顯然更值得他去對付的敵手不動,竟直接先將矛頭指向自己這塊小小的靈壁,到底所圖為何,他實在想不明白。

  ……

  “夫君……”

  大喬忐忑之餘,更是感到難以置信,見丈夫沉吟不語,喚了他一聲。

  “莫非那人是在中傷燕侯,故意離間?燕侯娶了我阿妹,前次阿妹又親口說與我,燕侯待她極好。夫君又未開罪於他,好好的,他怎就派楊信來攻夫君?”

  大喬柔善,總是將人往好的方向去想。

  何況魏劭還是自己阿妹的丈夫。她更不願真會發生這樣的事。

  比彘道:“應當不會有差。我與燕侯素無往來,實無離間的必要。許是燕侯謀劃要奪徐州,我擋中間了。”

  大喬頓時心亂如麻,怔忪了片刻,喃喃地道:“若是真的,也不知道我阿妹知不知此事。她若是知……我怕她會和燕侯起爭執……”

  她忽又爬了起來,捉住丈夫的臂膀,“夫君,你將崤地還給楊信!還了崤地,他便應當不會再來攻打了吧?我不想你們再打下去了!”

  比彘道:“昨日我已傳話給了楊信,傳達過此意。只是聽那楊信口吻,似是要連靈壁也一併奪去方肯罷休!”

  大喬愣住,臉色微微蒼白。

  比彘安慰道:“阿梵,我本不想叫你知道此事,免得惹你擔憂。只又怕萬一日後事大了你再知曉,你會怪我隱瞞,是故先告知於你,好叫你心裡有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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