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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羊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渾不在意的樣子,便笑道:“也好,河南(黃河以南)宜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如今聯姻既成,女君去往漁陽侍奉長輩,代主公盡孝,主公安心圖謀大業,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魏劭沒有接話,只是一笑。

  “余夜觀星象,紫薇垣中,帝星隱沒,白氣漫蔽,恐天下不久將大亂,萬民遭塗炭之苦。”

  公孫羊仰望星空,忽然嘆道。

  魏劭順他所指的方向仰頭望了一眼,見群星懸空,點點璀璨,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便道:“先生之神,我一向佩服。”

  公孫羊搖頭:“主公謬讚,我不過一善逞口舌之徒罷了。若論神人,當世倒真有一位,於我有半師之恩。姓王名靳,自號白石老人,為墨家二十代嫡門弟子,不但通縱橫捭闔之術,且有通天之智,又善岐黃醫術,學究精深,余與之相比,如流螢之於星月,不堪一提。”

  魏劭揚了揚眉:“如此神人,今在何處?”

  公孫羊道:“我年輕時四處尋訪,想拜入墨門,黃天不負,終於得見老人,惜乎資質庸劣,未被收入門下,但也有幸,得老人指點三月,受用一生。十年之前,我有幸與老人再次偶遇於道旁,才知他心繫世人,再次入世雲遊四方,以岐黃濟世救人。如今十年過去,也不知他在何處。若安在,當也古稀。”

  一陣寒風吹來,公孫羊忽然咳嗽起來。

  他早年隨軍時曾意外受傷,後來傷愈,但留下了病根,時常咳嗽,身體也壞了下去。

  “天寒地凍,先生體弱,我送先生回房。”

  魏劭立刻說道。

  公孫羊連稱不敢,說自己回去便可。魏劭便也沒勉強,只將披風解下,披在了公孫羊的肩上,目送他的背影下了樓去。

  公孫羊走後,魏劭獨自憑欄,下意識地再次望了一眼剛才公孫羊指給他看的那片星座。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魏劭的野心裡,慢慢地已經勾勒出了一幅越來越清晰的未來圖畫。

  黃河劃南北,南河洛中原腹地,北古燕趙魏地。十年前,他的父親還在世時,北方有大小軍閥不下十人,時至今日,已多被蠶食吞併,剩餘也不足為慮,不過依附強者而生,如今的廣袤北地,就只剩并州陳翔還能與自己一爭高下了。

  他現在的首先目標,就是吞滅并州,奪得這塊有隴西糧倉之稱的地盤,統一北方後,再圖河南之地,以致最後西進,成就大事。

  而兗州地勢,就是日後他南下的一條便利途徑。兩家聯姻,今日以魏家之勢保喬家在兗州的地位,其實也如同於喬家在替自己守著這條南下便道。他的祖母徐夫人目光深遠,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做主替他接受了喬家的示好。當然,這也是為什麼他雖然極其不願,但最終還是聽取了公孫羊的勸告,默認了這門婚事的唯一原因。

  他從十歲起,就坐於馬背追隨身為幽州刺史的父親與越界來犯的匈奴作戰,最遠到達過長城之外的雲中和朔方。父親在他心目中,有如神人。十年前喬家背信棄義,令他痛失慈父長兄。他從不相信喬家所謂的“信使被截殺於半道”的解釋。豬狗不如的人,與陳郡李肅一樣,終有一天,他必滅之而後快。現在娶喬女,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除去這樁婚姻給自己帶來的心理上的厭惡之外,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至於喬家的那個女兒……

  他轉過視線,俯視片刻前自己剛走出來的she陽新房的那個方向。

  遠遠望去,那扇窗牖依舊透出一片紅蒙蒙的燭光,在周圍一片漆黑的映襯之下,很是顯眼。

  只能怪她自己命運不濟了,魏劭這樣想,腦海里,不禁再次浮現出了婚禮時第一眼看著她被人引著,朝自己一步步走來時的情景。

  生的倒勉強還能入眼;身上的肉上下統共加起來,想必也湊不過二兩。

  他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

  ……

  魏劭走後,小喬也不想睡覺了,裹著被在房裡枯坐到了天亮。

  他沒再露臉。春娘她們進來服侍她洗漱的時候,信邸里的便有消息在傳,說新婦不得君侯歡心,洞房次日便要被送離身邊去往漁陽了。

  漁陽是魏家基業所在之地,魏劭的祖母徐夫人、寡母朱氏如今都在那裡。

  原本,做兒媳的去老家替丈夫侍奉長輩盡孝,也是應盡的人倫。但是,才新婚第二天就要被匆匆送走……

  這未免也太丟臉了!

  春娘起先還在小喬面前強行做出無事的樣子,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將侍女差出去,握住了小喬的手,垂著淚道:“女君,婢一早便聽聞,有僕人四更起夜時,遠遠見到了魏侯。他怎如此大早便出了房?莫非你忘記婢之前的叮囑,觸怒了他,他才今日便送你去漁陽?”

  春娘的意思,說白了,是說現在信邸里的下人都在傳,昨夜洞房裡房事不調,魏侯對新婦不滿意,所以今天就要打發她回老家了。

  小喬心裡的那種委屈和鬱悶,也是沒法講。

  她總不好告訴春娘,新郎官魏劭喝的醉醺醺的回來,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自己睡了,她熬到了下半夜被凍醒,不過想拿條被子取暖,就差點被他當成刺客給弄死了吧?

  這位,平日到底是幹過了多少的虧心事,才會連睡夢裡都糙木皆兵警覺成了這個樣子?

  “我並未得罪於他,昨夜他也未沾我身。他只是不喜我罷了。伯父與魏家聯姻,本就各有所圖。我既肯出嫁,心裡也早有準備。去漁陽也無妨,遲早要去,何必糾結早晚?至於旁人說什麼,由人說便是了,我不入心,你也莫難過。”

  像這樣的情況,絕不會是最後一次。以後必定還會有類似的發生。她不想讓春娘空懷希望,再一次次地失望。索性借了這個機會和她說明了。

  “春娘,你名為婢,我視你為半母。我嫁到魏家,身邊就只有你一個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我盼著你也能堅定心志,往後遇事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春娘發呆,定定地望著小喬。

  朝陽正從東窗里照she進來,投到了梳妝檯側,金黃色的陽光將她幼嫩的肌膚打上一層暖暖的色調,連耳垂上的一根根細微茸毛都能看清。她望著自己在微笑,眸光瑩瑩,里若有寶珠流轉。

  這樣的一個女君,既是她熟悉的,又帶著陌生。卻不知道為什麼,讓春娘從心底里慢慢地滋生出了底氣,渾身也像是有了力量,一種想要奮不顧身保護她的欲望油然而生。

  “女君教訓的是!婢記下了!婢這就替你好好梳頭打扮。”

  春娘迅速擦去眼淚,爬起來站到小喬的身後,開始為她梳頭裝扮。

  她有一雙極能替人梳頭打扮的巧手,天賦加後來的慢慢摸索。從前小喬母親還在世時,就常贊她妙手,說她能將女子五分容貌化為八分。

  昨夜她原本還擔心魏侯不知輕重,會讓女君吃苦。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沒碰女君一下。

  她心裡的不服和鬱悶,也是難以言表。就如同自己用名貴匣櫝藏起來的寶珠,平日深藏不願示人,現在送到了你的面前,你竟然還嫌棄看不上眼?

  她對魏劭原本懷了極大的敬畏之心,但這麼一個早上下來,已經心生不滿。

  這個魏侯,眼睛究竟是要瞎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對自己的寶貝小喬視而不見到了這樣的地步?甚至要用新婚次日就送走她的方式來羞辱於她?

  昨夜那種適合大婚場合的濃妝,固然雍容華美,但其實也掩住了小喬最動人的神韻。今天她一定要替女君再好好裝扮一番。

  就算走,也要走的漂漂亮亮,絕不能給信邸里的這些人再留笑柄!

  第11章 姝麗

  信都北上到漁陽,路上需要大半個月的時間。鍾媼先前被徐夫人派來這裡備辦婚禮,現在婚禮完成,女君北上,她自然也同行回去。

  護送女君北上的人,也還是魏梁。

  魏梁對喬家深惡痛絕。當年小喬父親喬平來魏家弔唁時,靈堂上就是他帶頭拔刀怒對。他對如今的小喬自然也沒好感,第一次看到她,見主公要娶這樣一個女人,心裡就對她下了“禍水”的定義。現在又要派他送去漁陽,心裡不願,但這個任務是公孫軍師派給他的,他推卻不掉,並且心裡也明白,這個喬家女雖然往後註定沒人會待見,但主公既然娶,說明用處還是有那麼一點的,所以也只能再次勉強答應下這趟差事。

  魏梁備好車馬,點選了隨從,著人將小喬隨身行奩抬出來安置好後,便等候在信邸門外。

  小喬也沒讓人久等。收拾好後,日頭也才不過升上屋頂的高度。

  她帶著春娘和幾個侍女,從she陽舍的新房裡走了出來。

  春娘早上實在是憋了一口氣。

  如果說,昨晚婚禮上,小喬的衣妝是為了匹配她作為君侯之妻的身份,偏於較她實際年齡未免有老氣之嫌的端莊和華麗,那麼現在,必要的大方之外,更多的是要凸顯她原本的美貌和舉手投足間天然流露的姿態。

  小喬是春娘看著養大的,她能美到什麼程度,沒人比春娘更清楚了。

  春娘為她梳了個望仙髻,長發全部高盤於頂,飾以小喬最喜歡的那枚翡翠插梳,鬢側再插一支鑲了顆有指甲蓋那麼大的南珠的步搖,別無多飾。她的臉,其實也根本無需過多脂粉。脂粉厚了,反而掩她原本的神韻。昨日春娘替她上厚妝,是出於壓住大婚禮服的考慮。今早她翠眉輕掃,朱唇一點,兩頰淡淡撲上一層煙霞香粉,一張臉就足以光彩動人。

  春娘很早也知道,通身緊窄、膝下曳灑至地的曲裾,最能展現小喬如今正變得日益玲瓏美好的身段了。她近身服侍小喬沐浴,最清楚她身體的變化了。去年從她來癸水後,就看著她一天天地變樣,胸前玉房也早如花朵般悄悄膨隆而起,那種有別於豐熟,婦人的別樣質地和美感,非親眼所見,難以形容。

  她的使君之女,只是骨架嬌小了些,不像這裡的女子,大多高健,又剛至及笄之年,身量還未完全長齊,加上昨晚內外六層的大婚禮服,完全遮蓋了她實際已經玲瓏有致的身材而已,絕不是像今早那些碎嘴婦人們在背後譏議的那樣骨瘦如柴才會不討魏侯歡心。

  是你們那個魏侯,自己錯過了知道的機會,好吧?

  春娘忍不住再次腹誹。她為小喬選了一身淺淺水紅的曲裾,反覆裹身三重後,以繡帶系腰,下露軟銀輕羅曳撒襞裙,整理好衣袂後,因天寒風大,給她加了一襲天香色的鑲裘軟帽披風,披風別無多飾,只在下擺一側繡了一枝舒展萼梅,若風大,則可戴上帽子取暖,素雅又不失富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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