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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話,桂若雪竟怔怔地看了寧明昧許久——就像他從未從別人口中聽過這像是篤定的、被保護的話一樣。
他的性格說不出什麼「若是出事,我絕不拖累你」的話來。對此,桂若雪只說:「那可不一定。你要是做不到,我會自己先離開縹緲峰。反正這地方我也呆膩了。」
若是徐昌澤發現他,且要殺他……那他,就到外面去吧。
總之,不能讓自己的血滴在縹緲峰上。
桂若雪也不明白自己這複雜的心緒是因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桂陶然的那場比試……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不過他和桂陶然可不同。像他這樣的人,從來都沒有被人庇護過。
寧明昧只給出一句話:「不急,等我的需求做完了,你再死。楊枝甘露味的老白金做了嗎?我要喝。」
桂若雪:……
……爹的,方才還有點悲傷的心緒全沒了。
桂若雪陰沉著臉去實驗台了。他看起來是忘記了方才的憂慮,其實任何人都知道,他並沒有。
他的心中時刻籠罩著一種強烈的不安定感,和懼死又向死的意志。
可寧明昧就像什麼也不知道似的。他拖著木屐,背著自己的劍向外走。他越過關押何因的冰牢,越過正在研究蘑菇和雞的雪竹,越過生產線上的六指胡楊。
形形色色足以被定罪的怪人之間,唯有他步履堅定,一抹黑色在霜雪之中惹眼,卻始終不停。
於是在後山盡頭,他看見了巫雲。
巫雲站在那裡,身材瘦削,神情淡漠。雪風吹起他雪青色的袍角,他瘦得像是一片紙。
寧明昧問他:「怎麼了?」
巫雲是個很老實的孩子。如果他不在工廠那裡,說明他一定有話要說。
「我聽任淼說了外面的……病。」巫雲說,「這種病,我好像聽說過。」
寧明昧道:「請細說。」
在前往燁地復仇之前,巫雲曾以伍醫師的身份,在人界四處雲遊行醫。於是他曾在一座小鎮的酒館裡,聽說過這樣的病症。
人咬人,還會傳染——這樣的事,簡直是聞所未聞。巫雲細心聆聽酒鬼們的傳言,有一人說,這一定是一種特殊的毒藥。
「比起毒藥,它更像是詛咒,或者蠱蟲……或者某種,有『靈』、有生命的東西。」巫雲說。
他的話語引起了一名女子的注意。那名女子於是邀請他共飲,與他共聊那奇怪的病症。女子最後笑道:「或許那作亂的東西,的確是一種有『靈』的東西。」
巫雲道:「那會是什麼?」
女子說:「不知道……或許是一種憤怒吧?人的情緒,可是十分複雜的。」
「複雜的人性,往往會滋生出比任何事物都要可怕的東西來。」
隨後兩日,巫雲又在酒館遇見兩次那女子。那名女子戴著斗笠,與人說話時輕言細語,十分有禮。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給他一種使人不太舒服的感覺。
而且,她似乎注意到了巫雲的活死人身份。
第三次相見時,女子告訴他,自己要去下一座城鎮了。
巫雲那時鬆了口氣,可那名女子看著他,吐出了下一句話。
「……你還有一件未竟的事要做,對麼?這對你至關重要。若非如此,你不可證道,不可解恨。」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巫雲猛地看向她,眼神戒備。女子卻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似的,微笑著將一樣東西遞給他。
「若是在那之後,感到無處可去的話,不如來找我吧。」她說,「帶著令牌,去人界的皇城中,你會找到能找到我的地方。你身上的氣息讓我感到,你與我,會是同道中人。」
「他們不配讓你感到絕望。」
她遞出的東西,是一塊令牌。
巫雲道:「因此我想,那些人會不會和清極宗中此刻發生的事件,有所關聯。」
巫雲同時向寧明昧展示的,還有那塊木牌。
木牌上繪製的東西像是火焰,又像是一片祥雲。
火與雲……
寧明昧道:「謝謝。我會留意的。」
巫雲搖搖頭。他沒再說更多的話,只是轉身走入風雪。
寧明昧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猜想。
若是那日他沒有出現在燁地,巫雲是否就會被那神秘的斗笠女子帶走了呢?
斗笠女子是誰,她帶走巫雲,又是想做什麼?為何她說巫雲身上,有與他們相似的氣息?
事情光是想是想不明白的,首先得是去做。
寧明昧看著縹緲峰滿峰白雪,只覺得這修仙界也像一片白雪。白茫茫之下,不知道埋藏的是生機,還是形狀可怕如鬼爪的枯藤。
外面因弟子發狂肅殺冷寂,寧明昧這裡倒是紅紅火火人來人往。距離下午比試還有一段時間,寧明昧開完五場會,悍然出峰,去的卻不是任何熱鬧的地方。
而是張質真處。
張質真是棲真峰峰主,棲真峰也是最早被寧明昧殖民的一座峰。張質真是法修,是女修,但她不漂亮,不窈窕,看起來是個後中年女子,有些發福,年輕時能修為至此也是因為極其刻苦,有一點點運氣但不多,不善言辭。
從現代的角度來看,張質真是這樣的:一個外聘來的教授,比較苦悶,沒資源,也不善社交的老黃牛導師。自己的科研能力也不太行,帶著一群同樣苦悶的學生,有時候回答不上學生的問題,還得笑呵呵地和學生說自己回去查查——也確實會查,只是還是看不太懂。當教授,不過是靠著本職月俸養家餬口罷了,這份錢不多,還得時刻給弟子們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