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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老家。」
「那咱就回老家。」
我們回到了東北,奶奶那間老破小早就被賣了,我爸也不可能讓我們住,我就租了個房子,一個月一千塊,帶個小院子。
我爸問:「你也該上班了,我來伺候你奶,你一個月給我六百塊錢吧。」
這錢要得也不多,但我還是沒給。
我說:「不用,我自己伺候。」
畢竟,我辭職了。
我爸瞪得眼睛溜圓:「你說啥?這麼好的工作你辭職了?」
他整整罵了我一個小時,摔門而去。
那是一段昏昏暗暗的日子。
膏藥的味道、老人味、空氣渾濁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
以及整夜整夜,奶奶痛得睡不著覺,無意識的呻吟,無限的在我耳膜放大。
最後一次檢查,她終於可以出院了。
我每天餵她吃一大把的藥,幫她按摩身體,親自給她做飯吃,帶她在院子裡一點一點的走動。
陽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路過的人說:「老太太,你孫女對你真好啊!」
她臉上就會帶點紅暈:「我啊,有福氣!」
夏天的時候,院子裡長滿了雜草,蓊蓊鬱郁,我買了一大缸,養了錦鯉和蓮花,給奶奶看著玩。
她笑了,說:「這院子不錯,等我明年病好了,好好拾掇拾掇。」
「好。」
秋天小區外面滿地都是晾曬的大白菜,我也買了一百斤,曬在院子裡,按照奶奶的吩咐積在大缸里,正宗東北酸菜,
冬雪覆蓋了院子,窗沿結滿了冰溜子,奶奶顫巍巍的在玻璃窗上貼著窗花,說挺漂亮。
一開始我手機上全是各種信息。
前公司還有無數的人找我,包括不知道我離職的人,一口一個任總的奉承。
冬天時已經沒了聲息。
只有暴龍李工幾個人,祝我新年快樂,約好了等出行方便的時候,來東北看我。
我一一回復。
終於第二年春天,複查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沒有轉移。
啊。
我建造過大樓,闖蕩過非洲,帶過幾千萬的項目。
可我知道,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奇蹟。
奶奶像她說的那樣,開始拾掇這個小院子,我沒攔著。
我請了一個做過護士的保姆,也給我爸那一個月五百塊錢。
然後我就開始面試了。
行業不好,整個市場是萎靡的,雖然我的履歷對於老家來講,還算漂亮,但是還是被各種挑刺。
「你在S建待過,那怎麼出來了?聽說那裡不太好進啊!」
「落葉歸根嘛!」我笑眯眯道:「咱東北人在南方待不住。」
對方嗤笑一聲,說:「是虎落平陽吧……哈哈哈開玩笑的,別介意啊!」
也有介意我學歷的。
「這,連本科都不是啊!那可能就得從底層干起了,你可是當過領導的,能行麼?」
我還是笑眯眯的:「有活咱就干啊。」
還有人介意我未婚。
「你這麼大歲數了……什麼時候結婚要小孩啊?」
「可以不要。」
最終,我都要絕望了的時候,突然間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巴特,他來這邊出差,順道來看看我。
我們約在一家東北飯館,我一進去,就看到巴特熊一樣的身軀,真是隱天蔽日,襯得旁邊啤酒肚,也眉清目秀起來。
巴特給我們介紹,道:「這是S建的任總,這是鑫勝建築的王總。」
王總見了我就豎起大拇指:「俠女,我們總說想見一面,終於逮到機會了。」
這頓飯吃得挺痛苦,因為王總是想著顯擺他什麼都懂,從企業管理講到宏觀調控,可是他腦子實在蒼白到我這種善於阿諛奉承的人,都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結局是,他舉起酒杯,道:「任總,你要是不嫌棄,我那有個副總空著,就咱們一起把項目盤活。」
他是掛靠在某大型建築公司底下的一個分公司,剛剛低價中標了一個市政工程——辦公司,就是為了這口醋包的餃子。
吃完飯,我送巴特回酒店。
我對他的印象,除了一唱三嘆的「縣裡窮啊」,就是書生氣。
打死我都沒想到,他會出手幫我。
「應該的,沒你,就沒有烏勒吉村的今天。」他道:「其實很多人打聽這個項目是誰做的,我就是幫你牽個頭——如果不是大環境是這樣,你根本不愁工作。」
我笑了一下,沒搭茬。
他半天又說了一句:「你為啥從S建辭職啊?真的挺可惜的。」
我笑道:「還行吧,上個月我聽說S建大裁員,不辭,估計我也得走。」
「怎麼可能,他們又不傻,你那麼……那麼厲害。」
「哈哈哈我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真的。」他很執拗的看著我,道:「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我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我迴避了他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的告別,然後回去的路上,又買了一小瓶白酒。
東北的春天,還帶著凜冽的寒氣,我坐在街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酒,整個人昏頭漲腦的暖和起來。
我想起一年前,我也是喝完了酒,顫巍巍的在合同上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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