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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語深呼出口氣,有種總算落了塊千斤錘在心底的釋然,卻並未表現什麼波動。
若換作幾年前,她聽到這番話,估計會驚訝,喜極而泣,那是她希冀了一年復一年的醒悟。如今,只有平靜,好像那大浪早已經掀過,如今就是盛夏黃雀風迎面,仍自巋然不動。
吳清妍不敢來看她,要避著她的反應,才有足夠勇氣說下去似的,「這麼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想啊,到底是虧欠你太多,你說得對,是媽媽一直在強加想法給你,為了滿足自己那番虛榮心……造成現今局面,是我應得。」
姜語看著吳清妍埋低腦袋,心裡滋味斷然不好,卻又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們母女倆僵持了十幾二十年,除卻檯面上些虛假奉承,私底下沒兩句話說。在這個母親面前,姜語寡言慣了,一時聽了這些話,思緒涌著,也組不出語言。
初秋清風乾冽,撩起女人那幾簇鬢邊發,瑩白路燈光下,好似能透過她刻意染黑的發叢間,窺得幾根白髮,從淒悲神態間,瞧見幾絲皺紋。
恍惚才覺,她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她疲憊著在老去,在斂起部分鋒芒,收起尖刺。
那風也吹到姜語心裡去。
恍然甘甜,幾經回味,是她一片柔軟真心。
沉默著,姜語從包里抽了一張隨身帶的手帕紙,無聲遞過去。
吳清妍愣了下,緩緩看向她,歡喜至眼角化開,接過紙,將眼淚擦去。今日還特意畫過顯年輕些的妝容,一擦就留跡。
待她擦完,顫著手,放在腿間,今夜對上姜語,所有的躲閃與苦澀與畏縮,打消在在下一刻。
她居然聽見姜語笑了聲,毫不給面懟句:「用的什麼雜牌,顯老還不防水。」
她這女兒終歸是矯情不起來,不可能跟她煽情。吳清妍哭笑不得,昂起首來,終於有幾分姜語熟悉的傲然作態,「品牌方送的,國際品牌呢。」
姜語還是懟:「垃圾,回頭我送你一套。」
吳清妍笑了聲:「那行。」
再之後,很久的寂靜。
長椅中間隔開的距離仿佛不存在,她們隔得已經太近,二十來年,從未這般近過。
久到幾乎被遺忘的時間後,吳清妍驀地轉頭看向姜語,張張嘴,又遲疑閉上,還是開口:「倒有件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清楚,你別又不高興就是……」
聽到後句話姜語才疑惑:「什麼事?」
吳清妍思索,作總結陳詞:「你與李家老五取消婚約,之前是在風浪口上,不好對外界明說,李家人來商議,意思等時間久些再做定奪。取消是他們違意在先,怕也覺得有愧,這事也攬了去處理,要把對你的名譽損失劃小些。」
「這麼久就沒個動靜?」
吳清妍回想:「……是沒有的。再有人來問,咱家統一都應付了。」
姜語陷入深思,「左右不都是退婚,保全名譽能保出什麼花來?要打時間戰,這麼久了,再公布出去,有什麼問題?何故拖著呢……」
「這確實不清楚,來日有機會約著,再給他們家說說。」
這話題匆匆興起,也匆匆到此為止了。
母女倆又干坐良久,適時扯上兩句話,看看星,賞賞月。
稍微活絡些氣氛,吳清妍話才多起來,指著花園噴泉池下一圈小石獅頭雕像,說那兒以前是鯉魚,她小時候趁保姆不注意,就往噴泉里鑽,澆濕一身,就為摸摸那個鯉魚嘴,當然掉下去了,把保姆嚇死。後來兩個人都被訓了。
又指指小道,說她那會兒虎得很,但凡跟姜文混一塊兒就要打架吵嘴,她二哥還打不過她,常常就避著她。她就自己跟自己玩,風風火火沿這條小道跑,放風箏啊,玩氣球啊,一個人也開心。
許多數不盡的舊事,迄今都太遙遠,她卻記得那麼清楚,一囫圇下來都不打磕巴。接著泛些泫然苦色,她說那都是好小的時候了。
姜語也知道,就像聽什麼新奇故事般,記憶卻全然陌生。
因為再大些,記事開始,她便不再自由了。
卻不覺得多麼難過,她像意外見得生命中一處明亮角落,反而慶幸,感慨。
夜色愈深,她們最先看見那片滿目星也更亮。姜語從沒有哪一次,這樣喜歡吳清妍的碎碎念,溫柔得都不像她。再聽她惝恍收尾那些故事,嘆說,要是重來一次就好了。
姜語抿了抿唇,沒作答。
陪著靜坐會兒,起身,說自己先回去了,有時間再來。
她人往後走,吳清妍也歪著腦袋,目不轉睛瞧著她。不曾想她幾步之外再停下,一面凝然背影,月色浮在她身上,輕盈單薄。
思慮著,姜語轉過身,對上吳清妍,喊她聲:「媽。」
久違的,日思夜盼的稱呼。
吳清妍立馬站起來了,站直身子。
眼底瑩瑩有淚。
姜語低頭,咬咬唇,堅定再看去,「我從沒跟你說過,大概也就這一回。我其實……不大想成為可利用的工具,明碼標價的商品,如果可以,我想活成自己。」沉聲,最後一句是嘆出來的:「如果可以。」
然後,姜語遙遙瞧見她眼角又滑下淚,難受得喘不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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