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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細細一想,登時心內登時洞若觀火!
這塊是石頭是被人事先驗過了的,所以才會有火燎的痕跡。而且不光是她的這一塊,只怕現場所有的石頭都是事先被檢驗過的。而這些玉料中的佳品,不出意外的話,必定是被擺放在了范大人的高徒面前。
有些石料甚至是被“加工”過的,她記得曾聽祖父提過,有些人干“賭石”的行當,卻被對頭暗算,只需用特製的軟布包裹的錘子,以特殊練就的巧勁不斷擊打玉料表面,就會讓玉料表面看起來完好,內里卻已經產生裂痕,這樣的玉料若是被人一時走眼高價買回,就算再高明的工匠來開料,也會震碎內里的玉膽,只得到一堆不再昂貴的碎玉,因而傾家蕩產者大有人在!
卻不知范大人給自己留的這塊玉料有沒有被特殊關照過呢?
雖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可是此時就算自己說出也是口說無憑,整個賽事的官吏皆是由范青雲安排,貿然出口,只能被以鬧事為由哄攆出場,再無翻身機會……
想明白了這一點,玉珠反而少了猶豫,心內變得坦然了些。
恰在這時,常滿正跟身旁一個桌案的玉匠懇請,想要借用一下他的黑布與照燈。
可是卻被對方一瞪眼睛,怒罵一聲:“可是腦子挨了鐵鑿子?正在比賽,豈有出借你器物的道理?無知小子,快滾!
珏兒見常滿挨罵,一時氣不過,正想過去,就聽玉珠道:“常滿,快些回來!”
常滿被罵得也有些羞愧,只能鼓著腮幫子回到玉珠的身旁:“怎麼辦,小姐,我沒有借到器具,一會若是將石開碎了可如何是好?”
玉珠微微一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道:“沒關係,就像你往常開石一樣,照舊來做便好。”
常滿聽了玉珠的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了鐵鋸細沙,還有細口的水壺,開始開石。
當他開始鋸開石皮的時候,珏兒在一旁將細沙水流灌入,增加摩擦里,一點點都剝離石皮……
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這小玉匠的基本功夫很紮實,那石皮剝離得很薄。絕不會浪費誤剝下太多的玉料。可是不知為何,這般精細的操作還是有遺憾發生,那石料里包裹的玉膽甚大,可是還是隱隱的裂痕,再稍微用些力氣,這塊玉料就要被震成分家的兩半了。
常滿年小氣盛,見此情形頓時懊惱地摔了手裡的鐵鋸,抓握著自己的頭髮,只覺得難有顏面再見玉珠小姐。喃喃低語道:“都是我用力太甚!我果然是個笨蛋!”
可是玉珠卻撿起了那工具,鄭重地遞還給了常滿,然後彎腰打量著那塊懷玉,和顏悅色的說道:“身為玉匠,什麼時候都好分外愛惜自己的工具,怎麼能亂丟呢?開石本是博弈,內里的好與壞是上蒼註定了的,身為工匠不可以與天抱怨,卻可以用自身的技藝去彌補,賜還給玉石以本來的美好,這才是讓人最為之迷醉的,既然如此,有什麼可懊惱的?”
第42章
玉珠的一席話不由得讓常滿和珏兒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眾人開石完畢後,便開始進入了琢玉的階段,只不過計分的官吏會按著開石後的完整度計入分數,然後再按照成品的造型統一核分,也就是說在開賽之初,玉珠這一組就已經落在了後面。
為身在高台之上,堯暮野並沒有看清玉珠她們開的石料的好與壞,事實上他的眉頭蹙起,氣悶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玉珠竟然自己卸下了竹板,開始還未痊癒的右手進行玉石的粗雕。
這個小婦!好勝之心竟這麼強!昨天茶宴作畫是如此,現在竟然變本加厲!難道她為了這麼個無足輕重的比賽,就不要右手了嗎?
蠢婦也!
這麼想著,那表情也愈加冷凝,有心叫停了賽事,可又覺得若是這麼做大約是不會讓那小婦領情,而且在一眾好友面前顯得自己太過在乎這婦人……
就在這時,范大人察覺到了太尉大人似有不悅,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太尉大人,可是覺得這賽程有什麼不妥?”
堯暮野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那個婦人的表現如何?”
范青雲順著他目光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了玉珠,頓時心內一驚,只謙卑地低頭道:“開石似乎不大順暢,下官隱約著看到,那玉石似乎是開裂了。”
聽到這,堯暮野的臉色稍微緩過來一點,又問道:“若是玉石開裂,可有機會晉級?”
范青雲猶豫了一下,實在是拿捏不准太尉大人此時的意思,便兩頭都留有餘地說道:“玉石開裂,是要扣下一般分數的……大約是有些落後了,可若是玉器雕琢得甚是精美,也還有翻轉的機會。”
堯暮野此時已經懶散了看玉的心思,垂著眼眸道:“范大人此番是要替皇上選拔琢玉人才,莫要讓手藝不紮實之人入了聖上的眼中。”
說完這一句後,堯暮野又低聲叮囑了范青雲幾句,再與廣俊王等人告了聲“有事要先行一步”,便起身走人了。
范青雲連忙恭送堯太尉離開了校場。可是心內還在琢磨著太尉的意思。看太尉的意思,是不許開玉有瑕疵的人晉級……可是為何太尉單指著袁玉珠呢?他們二人可曾相似?
范青雲的臉色略顯陰沉,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個專心雕琢的女子,她的玉料是他授意著下面的官吏挑選安放的劣料,原本晉級的希望便不大,只是他這般的初衷,是不希望她進宮見到皇上……這樣的花容月貌,一旦入了聖言……可是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她似乎早就與太尉相識。
范青雲不再多想,只是快步地回到了高台之上,雖然太尉已經提前離開,可高台上的貴賓依舊不少,哪一個都怠慢不得。
於是范大人重新掛起和煦的笑容,親切地招呼著高台上的一干貴客……
按照賽事的規矩,開料之後,當按玉料的大小來雕琢玉品,不可太過浪費玉料,若是剩餘太多的話,也是要減扣幾分的。
是以那些將玉震碎的行家裡手個個都是愁眉不展,煩心著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這些散碎的玉料雕琢一件完整的成品。
而玉珠這邊情形略好些,這還要得益於常滿的開石巧勁,並沒有將玉石完全震開,雖然有一道裂痕,卻還相連著一些。
玉珠思索了一會,決定用它來雕琢自己最拿手的人像。在玉雕行當里,基本以仕女、老人、佛像、童子四類為主。
可是玉珠卻摒棄了這四類,雕琢了一尊馬上將軍的雕塑。玉石的一半為箭步疾飛的駿馬,而另一半則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只是那將軍似乎剛剛在馬背上騰空躍起,繞著馬肚翻騰了一圈,重又落回馬背之上,只有一條腿倒勾在馬背上,整個身子都懸在馬背的一側。
當常滿看見玉珠雕刻出玉雕的大致輪廓後,不由得心內為之嘆服,小聲道:“小姐,你真乃神人也!”
那原本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被玉珠用精妙的設計徹底掩蓋了。反而成就了這位將軍在馬背上翻轉騰飛自如的颯慡英姿。那堪堪相連的一點,被雕成的穿著長靴的大腿,很好地將兩塊本來行將飛離的玉石連接在了一處。
一旁的玉匠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驚詫地打量著這個羸弱的小女子。
要知道這設計固然精妙,可是最讓玉匠們欽佩的是這恰到好處的精妙平衡之感,在玉雕行當里,人像的周正是很有講究的,若是雕琢的人像不能直立而放,那便是廢品了,畢竟沒有人像要一尊玉做的不倒翁。
而玉珠的這尊雕像,卻摒棄了周正的根本,人物與馬匹形成了詭異的夾角。若是估量不周到,很容易放置雕像的時候來個人仰馬翻,前功盡棄。
而現在,這位姑娘雕琢完了玉雕大致的輪廓後,那雕像卻是穩穩的站立在桌案上,不見一絲搖晃。其精妙的平衡堪比漢朝銅雕馬踏飛隼!
這究竟是哪個名師的高徒?小小年紀竟是這般了得?
一時間,眾人心中的緊逼敢驟增,於是更是加緊手裡的雕塑不至於落下的太慢。
玉珠一時雕琢大樣完畢,只覺得久久不用的右手一陣酸疼,便靠在案板上緩緩地解一解酸乏。
因為此番賽事不考察細雕與打磨,所以當工匠們完成了粗雕之後,便紛紛歇手。
接著,便是點評玉雕的官員行家們紛紛入場驗看。
此番點評的官員共有三位,除了范青雲之外,還有內監新任的主事劉大人和內閣大學士翁老。
范青雲的那幾位高徒的雕像不必多說,技術純熟,用料到位,一時挑剔不出太多的毛病。加之開料時沒有出意外,通過初試是十拿九穩。
而其他的工匠,有的雖然絞盡腦汁,想要將碎玉拼接成為一個完整的成品,但立意有些牽強附會,落了下乘,還有人因為廢料太多,皆是晉級無望。
至於孟氏那一對,運氣倒是很好,得了一塊完整的玉石,但是因為玉石本事瑕疵甚多,而這對夫妻完全不懂得如何規避了這些瑕疵,在設計上不見靈性,被翁老申斥為匠氣之作,見翁老態度如此,其他兩位也是順水逐流,一致評為了下品,蕭府毫不容易擠入決賽,也慘遭淘汰。
一路點評下來,三位評審倒是意見一致,甚是和諧。
可是到了玉珠的桌案面前時,三人卻起了分歧。
那位劉大人的意思是,玉本溫潤之物,這女子卻偏拿這靈物雕琢充滿殺氣之人像,乃是違背了美玉的本意,當評為下品。
可翁老卻認為,君子平日可以溫潤如玉,保家衛國時便應該醉臥沙場,一呈英豪之氣。這位玉珠姑娘雕刻的便是這樣的君子,其立意高遠,實在是讓我輩欽佩,更何況設計精妙,雕工了得,當評為上上之品!
一時間兩位大人起了爭執,各有一番道理,互不相讓。
范大人夾在中間一時犯了難,只是充滿歉意地看了玉珠一眼,對她道:“你能將裂玉這般設計,當真是頗有心思,假日時日,必定有所成就,然而此番玉雕大賽乃是替皇上選拔玉雕的大家,你在開石的基本功上還是略有欠缺,若是一味揠苗助長讓你過關,便是害了你……本官替皇上辦事得盡心秉公評審,你……還需要再多多學習啊!”
說完這般長輩的殷殷教導後,他也附和了劉大人的意見,給了玉珠下品的評定。
翁老見此,甚是氣悶,極力爭辯也無濟於事,畢竟是三位評審,寡自然要服從眾的意見。
玉珠素白的著一張臉,只是鄭重地朝著極力替自己美言的翁老鞠禮後,又朝著二位大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