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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些個問話,總是太過私隱,第一次見面便問,實在是失禮。

  可是這位夫人與她的二兒子不但模樣相似,氣場也肖似,愣是將一段無禮的問話演繹得謙和異常,彬彬有禮。

  玉珠倒是覺得這些話問得甚好,便老老實實據實回答,甚至將自己被休離的緣由也細緻而周到地照實作答。

  一旁的堯小姐聽得略微有些直眼,隱約是替玉珠尷尬,甚至幾次想要開口打斷母親,可是想到母親的脾氣,到底還是忍住,只是一臉歉意地望著玉珠。

  那堯夫人也是好儀態,任憑玉珠說了什麼,也只是微笑著,連眉梢都沒有動過半下。

  就在這時,花叢外又傳來腳步聲。如坐針氈的堯姝亭抬頭一看,原來是二哥來了。

  既然在家中,堯少倒是一身清閒的打扮,淡顏色的寬袍廣袖,寬寬的衣帶襯得身形高大而挺拔,頭上也未戴冠,只束了髮髻插著玉簪,手裡握著一柄玉骨紙扇,一副翩然寫意的模樣。

  堯少徑直走到蓆子前,並沒有向母親施禮,只讓小廝跪地給他脫了鞋子,便撩起長衫盤腿坐到了蓆子上,衝著堯夫人道:“母親安康,同六小姐在聊些什麼呢?”

  第24章

  堯夫人見兒子一路走來,略有些熱意,便叫一旁的侍女給他端了梅茶解渴,笑著回道:“還未及說些什麼你便到了,不是說要跟廣俊王一同打獵去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堯暮野一口飲盡了梅茶,開口道:“廣俊王身有不適,改日再去。”

  回答完母親,他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玉珠,又對堯夫人道:“六小姐既然入了府,自當吃了午飯再走,她的手臂先前因為給我雕琢玉品受了傷,此番正好入府,容兒子帶她去看一看傷情,我也自心安。”

  堯夫人笑著說:“既然你都安排好了,便帶著六姑娘去瞧病吧。只是不知六姑娘的口味,一會叫廚下準備些可口的,莫要怠慢了客人。”

  玉珠低聲道了句“不必麻煩,客隨主便。”

  於是堯少與母親和妹妹又閒談了幾句,便起身煩請六姑娘隨著他去看病。玉珠看堯夫人並沒有請女眷相陪的架勢,正想開口邀請堯家小姐一同前往,可是堯夫人這時也站了起來,笑著對玉珠說道:“一會丞相夫人要帶著她的千金來訪,我與姝兒要去相陪招待,六小姐這裡便要略有怠慢了,分身乏術還請六小姐不要掛在心上。”

  玉珠剛要開口說,既然府上來貴客,她不便打擾自將告辭了。

  可堯少卻是將話攔下道:“母親自管去忙,我來招待六姑娘便好。”說完起身陪著堯夫人一起前行到了花園門口,閒適地說:“上次丞相夫人提及喜歡柳州的紅果,母親不妨命人取些宮中新送來的紅果酒款待……”

  母子二人說著話,玉珠更不能無禮插嘴打斷,只耐心跪伏席上,恭送著堯夫人,且等著他們說完。

  可是說話的功夫,夫人帶著堯小姐離開了花園,根本沒容得玉珠開口告辭。

  她正起身想穿上鞋子,卻聽堯少對侍衛說道:“帶留下六小姐的侍女去旁廳候著。”

  珏兒哪裡肯放著六小姐與這堯太尉獨處?可膀大腰圓的侍衛不容得她開口拒絕,見珏兒不走,單手拎提起小丫鬟的衣領,幾步便被拎提出了院子。

  玉珠壓根沒想到堯少會這般無禮待客,穿好鞋子,正要舉步也跟出去,被復又坐在席上的堯少用腳輕輕一勾。她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便栽入了堯少的懷裡。

  “六小姐身子嬌弱,總是摔倒,真叫人放心不下,恨不得時時護衛在小姐的身邊才好!”說這話時,堯少低頭看著玉珠,嘴角似笑非笑,最是叫人看得心裡痛癢得想要給他一記耳光。

  此時院子裡安靜無人,只有繁花團簇,甚是清幽雅致,可是玉珠卻覺得心裡怦怦的跳動,真是不知這位二少下一步是要做何狂妄之舉。

  她強自推開了二少,正色道:“二少這般是何為?莫非是想要學了鄉間惡霸,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

  堯暮野看著玉珠滿臉的警惕,竟是勾唇一笑,單手扶起了玉珠道:“既然我是惡霸,小姐怎麼還敢上門?”

  玉珠被他牽住了左手掙脫不得,便儘量平靜道:“夫人有命怎麼敢不遵從,更何況剛剛蒙受君恩,我也是想當面親自謝過堯少的費心安排,替玉珠辦下了入宮碟牌的。”

  堯少頓了頓,欣賞了一會佳人的故作冷漠,逕自起身,卻大掌未松,入鐵鉗一般握住她的手,腳半踩著鞋跟,只當穿著便鞋,一路大步牽著她逕自往花園一旁的院落走去。

  穿過幾道月門後,便是一處開闊的月門,當玉珠被迫著走進去的時候,頓時愣住了。

  原來這院落里擺放著幾尊體積龐大,尚未雕刻完的玉雕。可是玉珠卻是一眼認出,這幾尊玉雕正是父親生前尚未完成之作,其中一尊是採用鏤雕技藝雕刻的玉繡球。

  玉制的底座上乃是一個表面盤附九龍的圓球,透過龍身可以看到裡面的日夜星辰,環環相扣,花樣繁複,可每一處細節打磨圓潤,叫人嘆服叫絕。玉珠還清楚地記得,父親雕刻此物時,曾經自豪地說,此物一旦雕刻完成,便可以水引之,澆灌其上,引動球心的星辰轉動,而球外則會九龍飛舞,若九龍拱星環月,飛天環繞蒼穹……

  此時無須堯暮野再牽拽,玉珠的雙腳已經似被磁石吸引一般,逕自入了院落,只用纖指輕輕虔誠地觸摸這這些無聲的器物,耳旁仿佛又聽到了在父親的工坊里,鐵錐敲擊石料的叮噹聲,和父親那慡朗的笑聲伴著一聲聲的“珠兒”,這難忘的回憶便夾裹著童年最熟悉的玉屑氣息猝然而至,叫人難以抵擋。

  可惜現在物是人非,繡球也不過雕琢了大半而已,蓄勢待的神龍少了雕玉人點睛的雕琢,便只能是一塊死物,讓人徒生遺憾罷了。

  堯少立在庭院前,修長的身子半靠在花樹之下,直直地看著那猶如驟然進了仙境神洞,迷失得忘盡了世事的女子。

  那一張裝慣了雲淡風輕的臉兒此時閃耀著異樣的光輝,整個人便又生動幾分,尤其是那一雙嫵媚的眼裡平添難掩的傷感,淚光閃動卻強忍著不肯落淚的樣子,竟叫人愈加垂憐。

  佳人沉浸於往事不可自拔,而他也被這眼前的溫玉碧影迷醉而不願自醒。

  唯有庭中玉蘭花在風中搖曳颯颯瀰漫著花香,花瓣如素娥千隊,羽衣仙女紛紛飄搖而下,輕落在伊人烏髮粉腮旁……

  有那麼一刻,堯暮野突然覺得有什麼鑽入了心底,細微而不可察,轉眼便是水過無痕……

  他默然靜看了一會,最後開口道:“袁大師的遺作俱已散落不可尋,唯有這幾件玉品因為尚未完工,又無工匠自認有功底可以接手,便閒置在了刑部的證庫內,想來六小姐大賽在即,若是能觀摩幾件乃父遺作,定有裨益,唯有盡力如斯爾。”

  玉珠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收斂起微微外泄的情緒,鄭重地朝著堯少深福一禮:“玉珠謝過太尉。”

  堯太尉看著這女子重新又變得拘泥守禮,眼神變得微冷,又停頓了片刻道:“可要叫人備下車馬,將這些玉品送到小姐暫居之處?”

  玉珠慢慢搖了搖頭道:“寄居院落狹窄,無處安放。”

  堯暮野看著她道:“若是小姐不嫌棄,便先放在某的院落里。此間是在下的住所,西邊自有便門通往西巷,小姐下次再來不必再走南巷,逕自入內便好。”

  玉珠微微睜大了眼,有些好笑地望著堯暮野,竟是不知他此話是從何而來,他的意思是,以後叫自己每次都不必通稟,逕自去他的內院與之私會不成?

  堯少半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內的眸光:“小姐此番入京,似乎是立意揚名,重振袁大師的雄風,可你寄居蕭家,如今那蕭家也漸失勢,不可依靠。而溫將軍似乎是要迎娶聖上愛女,一時也對小姐顧及不遐,在下願助小姐一臂之力,不知小姐肯否給在下這個機會?”

  這番與女子告白,卻似乎只願露水姻緣一場,絕無迎娶之意的話,若是放在西北保守的小鎮,只怕是要惹得女子驚悸而痛哭大罵。

  玉珠深吸了口氣,平靜地說道:“久聞太尉處事脫俗,無意世俗婚姻,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只是玉珠不能免俗,雖然前次被夫家休離,卻想要再嫁,此番進京也是為了尋得個合適的婆家,恐怕前途與太尉之願相左,還請太尉見諒……”

  堯暮野伸手摘下落在玉珠頭頂的花瓣,放在鼻下輕輕嗅聞,薄唇微微勾起:“適才聽聞小姐在我母親面前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事無巨細地袒露了前段姻緣的錯失,讓我這個聽者不禁產生了錯覺,只覺得小姐似乎無意再嫁,只恨不得就此壞掉了名聲,絕了良門正戶的姻緣才好……於是在下自然不敢拂逆佳人之意,只願小姐垂憐,與我結交一場。可是現在小姐又一臉正色道,自己有一顆恨嫁之心,不由得叫在下彷徨,小姐之言,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心聲?”

  看來自己與堯夫人相談時,這位太尉大人已經是在花叢里旁聽許久了。

  玉珠心內微微嘆了口氣,看著他的那張俊臉,雖然在微笑,可是眼角眉梢無不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

  小小下堂之婦,竟然無意入名動天下的堯家為妾,實在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若她是太尉大人,如此被接二連三的卷拂了面子,豈不是要發下雷霆震怒?

  她心知眼前這位並不是西北小鎮街頭的潑皮無賴,在這京城之中,就連皇帝也不若他權勢滔天,對之稍有不慎,只怕難以與之相抗。只是不知自己此前已經拒絕了他,為何如今又舊事重提?

  但眼前的情形,他倒是猶如貓兒戲耍著自己利爪下的老鼠,並不急著吞腹入肚,對自己尚存幾分禮儀。

  既然如此,她萬不可激得他撕掉了最後的幾分耐性,讓自己落得後路皆無的下場。倒是要展緩一二再做打算。”

  第25章

  幸而堯太尉似乎也並不想迫得這困在牆角的小鼠太甚,只賞玩夠了她的窘迫便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看看你的傷勢吧。”

  說完就將玉珠一路領入了自己的屋內。這個向來鮮衣怒馬的男子,屋內的擺設倒是出人意料的簡素,除了擺布在牆上的長弓重箭外,有一面牆是檀木打造的書架,堆砌的書籍一直擺放到了樑上,一旁竟然支著長梯方便著夠取書籍,可以看出這書架不是只用來充典門面的,因為梯子經常搬動,邊緣和書架接觸的地方被摩擦得異常光亮。而窗邊的臥榻上堆砌著一摞泛黃的古籍,旁邊用來批註的蟹毛筆猶帶墨痕,架在筆山之上,窗外乃是一片翠竹,襯出了幾分清雅之氣,沖淡了懸掛兵器帶來的肅殺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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