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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方識攸已經在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太代入患者,因為這種束手無策的狀態在未來,隨著他職業生涯越長而越來越多。從前他的刻意控制都是在規避,避免自己去想。但這次有點不一樣,或許是到了一個閾值,或許是因為這個患者是他收進來的,也或許是因為這是方識攸頭一回被病人拉住手腕,顫抖著聲音告訴自己讓她死吧。

  方識攸深呼吸,然後喝水,努力把水咽下去。時間是中午十一點三十五分,他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這樣絕對會影響下午坐門診。

  而事實上,他手機只要一解鎖就會出現許南珩的通訊界面。他很想打電話給許南珩,想讓他來陪自己吃個午飯,自己是沒辦法過去的,兩點整就叫號了,他來不及往返,但許老師今天下午是第三節課和晚自習。

  但考慮到朝陽到海淀的地理距離,他也不想許老師在偌大北京城來回奔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自己見到他之後,絕對會非常狼狽,非常脆弱。

  從理性上講,他們已經在一起了,無論自己是什麼狀態,都應該坦誠地展示在對方面前。但從感性上講,方識攸其實還是稍微有點……

  害怕。

  一直以來方識攸在兩個人之間都是比較成熟的一方,無論在西藏還是回來北京。方識攸好像能解決所有事情,情緒永遠穩定,並且有魄力,敢在設施不完備的搶救室里手術,能在五千米海拔上義診,會在風雪夜裡如奇蹟般出現。

  所以他覺得在許南珩那裡,自己是個足夠強大的人。同樣,方識攸在某些時候也是個俗套的男人,他希望自己在愛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帥氣的。

  電話還是撥出去了。

  許南珩今天沒事兒,改完作業後在手機上瀏覽外賣。所以他是秒接的。

  「方大夫。」

  沒有預料中的『噯,許老師』,方識攸聲音有點沉,說:「南珩。」

  「怎麼了?」許南珩二郎腿都放下來了,坐直,問道。

  方識攸說:「你中午方便過來陪我吃個飯嗎?」

  「方便啊。」許南珩又想追問一句怎麼了,但即刻反應過來何必在電話里問,「你發我個定位吧,我現在過去。」

  吃飯的餐廳是醫院附近的小飯館,方識攸在店門口等他,許南珩穿今天早上出門穿的銀灰色羽絨服,方識攸一眼看見了他揮揮手。

  坐下後點了菜,方識攸才說:「麻煩你跑一趟了,但我感覺不見著你一面,我真吃不下飯。」

  「跟我還說客氣話?」許南珩用濕巾擦擦手,「我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快讓老師好好哄哄你。」

  方識攸直接笑出聲了。他簡單說了下早上在病房的事兒,收治的病人忽然病情加速惡化,各器官衰竭帶來的痛苦難以想像,家屬想治,病人不想治。治療帶來的痛苦遠遠超過了對生的渴望,最後推了鎮痛。

  說完,方識攸目光躲閃了一下,才看向許南珩,問:「我是不是有點兒矯情?」

  許南珩伸手,在桌上握住他手腕,說:「布雷恩·帕頓有一本詩集叫《時間的長度》,他在裡面寫『一個人,只要他還在別人的記憶里,他就還活著』。」

  方識攸看著他。他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是在因為醫術沮喪,你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失敗者』,你是學醫的,無法眼睜睜看著人死在你面前,即便這個事實還沒有到來。」

  方識攸點頭了。

  服務員端上來他們點的菜,五分鐘前連咽一口水都困難的方大夫看著兩盤菜,終於有了點食慾。

  他微笑了下:「今天真的謝謝你。」

  「你現在這樣才叫矯情。」許南珩拿起筷子。

  他夾了一片小炒肉到方識攸碗裡,又說:「你知道人的定義嗎?」

  方識攸不解:「你指醫學上的還是哲學上的?」

  許南珩倒上一杯大麥茶,端著水杯,說:「有本書對人是這樣定義的:人,以碳為基礎,倚賴於太陽系,受限於知識,易於犯錯,必死。」

  許南珩:「人就是這樣,沒有誰例外。」

  方識攸恍然。

  許南珩足夠了解他,三言兩語點破了他的一切。接著許南珩也誇他了:「你能向我求助,說明你感受到自己不對勁,並且願意直面它,方大夫確實是個優秀的人。」

  這話給方識攸講得有點不好意思:「沒有,其實猶豫了很久,怕在你面前太狼狽,不好看。」

  「那我呢。」許南珩放下茶杯,盯著他。

  「什麼?」方識攸不明白。

  許南珩說:「當年澤旺警官過來村里,我做毒檢,你當時完全可以讓一個我不認識的大夫進衛生間看著我尿的吧?怎麼那會兒不想著我不好看呢?」

  方識攸愣了下,接著微微驚訝:「你這麼記仇呢?」

  「是呢。」許南珩點頭。

  「我那時候確實是故意的。」方識攸認了,「想逗你玩兒。」

  「我看出來了,夠壞的。」

  一頓飯吃完許老師得趕回學校了,方識攸送他到地鐵口,像異地戀似的簡單擁抱了下。許南珩最後跟他確認一遍狀態有沒有好點兒,方識攸說好多了。

  有時候開導就是那麼一兩句話的事兒,許南珩剛巧就知道是哪兩句話,方識攸看著他進地鐵站,心想著這人簡直長在他七寸上。

  漫長的地鐵換乘後,許老師順便買了杯咖啡拎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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