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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兒在哪裡?」

  霍去病緩緩鬆開他。

  衛伉抬起手,戰戰兢兢地指著東南角的那屋子。

  霍去病大步行過去,推門,門被從裡頭閂上了。他微愣了下,轉頭看向其他人——

  締素、邢醫長、衛伉,包括其他游繳都靜靜地望著他。

  那瞬間,他內心深處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杵了一下,血淋淋地疼痛。

  他明白了,是子青自己將門閂上,她根本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開門,丫頭!」他將頭抵在門板上,低低地喚道。

  裡頭寂靜無聲。

  子青將被衾拉高,一直掩到頭頂,死死蒙住。

  「丫頭,開門,是我!」

  霍去病的聲音依舊溫柔。

  子青儘可能地將身子緊縮起來,仿佛這樣就可以躲避他的聲音。

  「丫頭!」

  子青整個人在被衾裡頭發著抖。

  霍去病抵在門上嘆息,頓了頓,他退開幾步,猛地一腳踹在門上,嘭得一聲巨響,門板吱吱呀呀地晃了晃,他緊跟著再一腳,門板轟然倒地。

  「丫頭,你當真死都不見我了?」

  他看著被衾中那個瘦弱的身形,目中有淚。

  子青仍舊蒙著頭,悶聲道:「你快點走,嬗兒還在長安城裡等著你,你不能有事!」

  「若今日是我躺在這裡,你可會走?」霍去病輕嘆口氣,「嬗兒是很重要,可他還有我娘在照顧著,我沒有什麼不放心,反倒是你……」

  霍去病未再說下去,只在榻邊上緩緩坐下來,展目看著屋內,瞥見屋角還有一方七弦琴,斷了幾弦,落滿積塵,遂起身拿過來,用衣袖慢慢將塵埃抹去。

  修長的手指攏起斷弦,拉緊,仔仔細細地重新續上。

  輕輕一撥,低沉的琴音在窄小的屋內漾開來。

  他先重新調一下音,試了試,這方七弦琴自是不能與他長安家中的琴相比,但音色松透而不散,也可一用。

  待調好,霍去病側頭想了一瞬,唇邊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笑意,手指輕撫上琴弦。

  音隨心走,柔滑如歌……

  待聽出他所奏的是何曲,被衾中的子青怔住,一滴淚悄然無聲地滑落下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

  182第八章琴音未絕(七)

  尚還記得在金泉水邊,用骨塤吹奏的曲子,輕靈,飄渺,叩動著內心最深處的某個地方……

  往昔的一切隨著琴曲從她心中流淌而過。

  曾經有過多少次的生死相隨,此時此刻,他又怎麼會讓她孤身而行。

  霍去病已經不必再多說什麼,一切盡在琴音之中,子青已然明了他的心意。

  屋外的人靜靜站著。

  衛伉、締素、邢醫長、還有游繳們。

  衛伉忽地轉過頭,朝締素嚷嚷,聲有哽咽道:「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想法子湊齊藥材。」

  締素用手狠狠搓了搓臉,飛奔上馬而去。

  邢醫長立在原地,無限蹉然地嘆了口氣。

  夕陽西下,締素依然在官道上馳騁著,運送藥材的車隊就在他前頭不遠處。

  鳳鳴里,陋室之中,琴音裊裊,平靜而安樂。

  子青就半靠在霍去病的背上,她身上的紫黑斑已經蔓延到了手背上。

  「將軍,子青先行一步。」她輕輕道。

  霍去病撫琴的手指微微一滯,片刻後,他點頭柔聲道:「好,去病隨後就來。」

  琴音不絕於耳,直至日落。

  三日後,衛伉返回長安,向劉徹稟報驃騎將軍死訊。

  劉徹悲慟不已,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冢像祁連山,諡號景桓侯。其子霍嬗接替冠軍侯爵位,賜表字子侯。

  尾聲

  三年之後,驚蟄。

  正是雷雨過後,蒼穹水洗般湛藍明淨,一抹彩虹掛在天際。

  蓋在井台之上防雨水的兩塊木板被揭開來,老舊的陶製尖底汲瓶落入井中,軲轆吱吱呀呀地響著,水被拎上來,倒入旁邊木桶之中。如此這般上上下下七八趟,方才打滿了兩桶水。

  一身粗布褐衣打扮的霍去病熟練地套上扁擔,往肩膀上一擱,擔起往前走。井台上濕漉漉的,而他的腳步極為穩健,並未有絲毫打滑。

  旁邊,一個梳著總角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躥過來,「先生,先生!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向孩子,也不說話,微微挑起眉毛。

  剛行至家門口,他停下腳步,正欲推門,忽聽得馬車聲響,轉頭向東邊望去……一輛馬車正朝著這裡駛來,車夫戴著斗笠,壓得低低的,也看不清面貌。

  似有所感,他放下挑水的擔子,望著來者。

  馬車在距他還有一丈遠的時候方停下來,車夫伸手將斗笠略抬了抬,露出面目,正是衛伉。

  「到了麼?」馬車簾內傳來一個聲音。

  「到了。」

  衛伉忙答道,同時掀開車簾,攙扶著一位發有銀絲的老婦人和一個孩子下馬車來。

  霍去病定定地看著那婦人,目中泛起水光;那位老婦人亦是如此,將他望著,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獨獨孩童不明就裡,只顧著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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