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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怔住,阿曼所說與他之前所料並不相同。無論是出於阿曼王族的傲然,還是出於對他和子青的愛護,阿曼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將來樓蘭的命運,這讓霍去病更加尊重。
「好!我還可以再多應承你一件事情!」霍去病壓低嗓子,用僅僅只能讓阿曼、子青二人聽見的聲音沉穩道,「阿曼,我知道你有一句話一直未說出來,是為了樓蘭,可我知道。你放心,即便你不說,我也應承你!」
此言一出,阿曼持杯的手微微一震,緩緩站起身,向著霍去病鄭重地行了一個樓蘭禮節。他的右手握拳放在左胸膛處,心臟所在,那代表著最誠摯的感謝。然後,滿飲下最後一杯酒。
霍去病飲罷,望著漫天星斗的蒼穹,接天連地的蒼茫草原,豪情頓起,高聲喚軍士道:「將我的七弦琴拿來!」
子青微微詫異,「你出征竟然連七弦琴都帶著?」
「前幾遭出征都未帶著,此番不是有專門運送糧草輜重的人馬麼。」霍去病朝她笑道,「今夜我心情甚好,正有撫琴的興致。」
阿曼嘿嘿笑道:「果然是儒將,風雅過人!」
隨侍軍士一溜小跑,很快將琴抱了來,收了食案,將七弦琴放置在案幾之上,接著又取了水來給將軍淨手。
修長的手指輕撫上琴弦,幾下彈撥,琴音便流淌而出,遠遠地傳了出去,明淨渾厚,豪情萬丈,仿佛縱馬盡情奔馳在草原之上。軍營中士卒或行、或坐、或臥著,聽見這琴音心底無不心神激盪,唇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阿曼聽著,笑著舉起箸敲起了杯沿,一下又一下,正合著琴音。對於樓蘭人來說,他們對音律的敏感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子青不通音律,只覺這琴音出人意料的熨帖心境,聽著,只覺得心下儘是平安喜樂。
和著琴音,霍去病高聲而歌:
四夷既護,諸夏康兮。
國家安寧,樂未央兮。
載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來臻,鳳凰翔兮。
與天相保,永無疆兮。
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最後一句「親親百年,各延長兮。」他反覆了三四遍,連阿曼也忍不住擊箸和聲而歌。
子青雖未開口,但歌中意思,她卻是再明白不過。
「載戢干戈,弓矢藏兮。」將軍是真的不願再征戰,而盼著漢廷百姓也能夠得以休養生息,而「親親百年,各延長兮」,親親二字出自於儒家的「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全體漢軍皆已整裝列隊,齊刷刷地等待著。
霍去病絳衣玄甲,登上祭台祭天。
一輪紅日自東方噴薄而出,晨曦驅散草原上的薄霧,落在每個人身上,包括在祭台的將軍。
子青在底下,仰頭望著祭台上的將軍,看著他向天獻祭,不知怎麼,腦中響起的便是昨夜裡的那曲琴歌——
……
與天相保,永無疆兮。
親親百年,各延長兮。
此戰之後,匈奴漠南再無王庭,希望從此之後漢廷、匈奴、樓蘭,彼此都能夠安度繁衍生息,不興戰亂。
直到這時,望著祭台上的霍去病,她才真正明白了他所琴歌之意。作為一名與匈奴作戰數年的將軍,他的這份胸懷,這份氣度,著實讓她為之欽佩。
168第六章嬗兒出世(一)
祭天地過後,大軍拔營,一切都有條不紊。
子青因不能騎馬,故而只能與糧草輜重一起跟在漢軍之後。霍去病特別給她安排了馬車,並讓邢醫長跟在她身旁。
阿曼一行人也已經整裝待發,即將回樓蘭去。
「阿曼,你多保重!將來有一日,我去瞧你,好不好?」只短短相聚了幾日便又要別離,子青心中甚是不舍。
阿曼笑而不語,不遠處此番隨行而來的樓蘭侍從正靜靜地等候著他,他卻絲毫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他們在等你呢……」子青提醒他。
「這次,讓我送你走。」阿曼笑容中有著說不出的苦澀之意,「上一次,我離開邊塞的時候,聽見你的聲音,卻又不能回頭。那種折磨,我不想再經受一次了。」
「阿曼……」
霍去病策馬過來,朝阿曼告辭道:「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阿曼微微一笑,「對於你我而言,我想,還是後會無期的好!」
「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霍去病笑道,「說不定我也可以有褐衣芒鞋的時候。」
阿曼搖頭笑道:「不易。對於漢皇而言,你就是一把絕世利器,他若不用,只怕……將軍保重!」
「保重!」
霍去病騎在馬背上再一拱手,遂掉轉去追趕前頭己經出發的虎威營。阿曼話雖未說完,他卻已經明白,他自幼在宮中進出,劉徹的脾性他也很清楚:一柄絕世利器,若不能為陛下所用,陛下寧可毀之,也不會讓它落入別處。
子青也在想著阿曼未說完的話……
「青兒,聽霍將軍一曲琴歌,要做到載戢干戈,弓矢藏兮,並非易事。你們此番回朝之後,將來的日子只怕不易。你現下有了孩子,也該收收心了,閒事勿理,只管聽霍將軍的話才對。」阿曼絮絮交代她道。
雖然並不是很明白阿曼話中的意思,見他神情有異,子青只能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