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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敢心中一動,將這話反反覆覆揉搓,思量良久才道:「我爹爹必是不依,他現下年歲大了……我不能……」他緊接著又嘆了口氣,那口氣嘆得滿腹不舍無限惆悵,聽得霍去病雞皮疙瘩掉一地。
「走走走,接著陪我蹴鞠!」霍去病不耐看他這婆婆媽媽的模樣,推搡著他往鞠城走,「晚上高不識也過來,他烤的羊肉可不一般,起碼能讓你多喝三、四罈子酒,酒一下肚,什麼煩惱愁情就都散了。要不,我晚上再把子青叫過來陪你喝?」
「不……不用,」李敢澀然苦笑,「她從不飲酒。」
霍去病聳聳肩,李敢向來是他頗為欣賞的年輕武將,眼下看到他這般為情所困模樣,心下著實不以為然,奇道:「那小子怪是有些怪,可也還只是個娃娃,你怎麼見了他就跟魔障了一樣,真看上他了?」
「不不不……不不……將軍千萬別誤會。」李敢猛然回頭,連說了幾個不字,才忙解釋道:「她,他……打小和我一塊,就像、就像我親弟弟一般。」
「親弟弟?!」霍去病高高挑眉。
李敢艱澀點頭:「是,阿原他還是個孩子,日後、日後……她若有做錯的地方,懇請將軍網開一面,千萬饒她一命。」說至話末,他聲音中已有些異樣。
瞧他模樣,霍去病好笑起來,道:「聽你這話,好像你就肯定她一定會犯錯?」
實情自然是不能明說,李敢尷尬笑了笑,只道:「畢竟她還小,犯錯也是難免的事。」
「我看你是關心則亂。」霍去病取笑他,玩鬧般踢了他一腳,「走走走,少在這裡蝎蝎螫螫的,真這麼牽腸掛肚,就到我這裡來。」
鞠城已在前方不遠,軍士們大聲呼喝,歡騰笑鬧,兩人再無多話,快步走去。
刑醫長的醫室要比子青易燁的醫室大上三、四倍,其雜亂程度也是成倍增長。到處堆滿了藥材、書簡;還有煎藥用的三足銅皿,搗藥的銅杵;榻上還躺著一個黑漆人偶,上面用紅色線條匯出經脈……
室內能下腳的地方可謂少之又少,中間僅一條細如羊腸的空處可供行走。子青就小心翼翼地立在羊腸徑分岔口,打量四周,嘆為觀止。她剛剛才想明白:初次見到刑醫長的那間醫室多半是趙破奴特地另外安排的,生怕他們這些新醫士有樣學樣。
刑醫長撅著腚埋首在書簡堆中,翻翻撿撿,把原本就雜亂無章的書簡翻得更加混亂。過了好半天,他才總算掏摸出一冊由黑灰布囊裝套的竹簡,長呼口氣:「找到了。」
拍拍布囊上所積厚厚的灰塵,他扶著腰站起來,慢慢走過來,將書簡遞給子青,道:「這是《陰陽十一脈灸經》的第一冊,你先拿回去看,木偶也抱回去,勤加練習,有什麼地方不懂再來問我便是。」
「諾。」
子青恭敬接過書簡。
因四下無人,她猶豫片刻,謹慎問道:「您,認得我爹爹?」
刑醫長順手蓬蓬拍著頭髮上的灰,邊點頭道:「當然認得,還熟得很。」
「那您知道、知道我是……」
「你是個女娃娃,我當然知道。」刑醫長憶起往事,笑得很開心,「你娘難產,虧得有我在。我當時還騙你爹爹說你是男娃,你爹爹熱心地要替你把尿,一打開襁褓……哈哈哈……我現在都記得他那呆樣,哈哈哈!」
子青深施一禮,道:「多謝醫長沒有拆穿,此恩子青銘記在心。」
「我才不說呢。」刑醫長撇嘴道,「霍娃娃口氣大得很,說什麼甭管匈奴人、漢人,能打仗就行。我看,甭管男娃、女娃,能打仗就行。你雖不該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走不了,就且混下去吧。想想將來有一日,霍娃娃突然發現你原來是個女娃娃,哈哈哈,說不定模樣和你爹爹差不多,哈哈哈……」
他徑顧自娛自樂,只把子青聽得額角冒汗。
「還是莫有這麼一日的好。」她無奈道,再朝刑醫長深施一禮,「多謝醫長,卑職告退。」
刑醫長猶自笑得開懷,不在意地頷首揮手。
子青遂抱著木偶,揣著書冊,一路回了振武營。
37第十四章故人(下)
人偶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易燁頗花了功夫才把它清理乾淨,看著細細的經絡紅線,清清楚楚地標註出來的穴道位置,不由嘖嘖讚嘆道:「當醫長是挺好,還有這麼精緻的人偶。」
沒聽見子青接話,易燁轉頭望了她一眼。
子青正跪坐在榻上,在新發下來的新弓弓弣上密密地纏上布條,這樣持弓時不至於打滑。一道又一道地繞著,她似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也不知在何處,渾然未曾聽見易燁的話。
半晌,她驟然想起什麼,抬頭道:「哥,我的事締素不知道吧?」
「當然不知道,我舌頭哪有那麼長。」易燁一副被小瞧的受傷模樣,「再說,那小子要知道這事,還指不定得怎麼恨你,你吃得消麼?」
子青長呼口氣,顰眉鬱郁道:「他還是不知道的好,否則日日看見我這個仇人,他肯定不好受。」
「你日日看著他,難道心裡就好受?」——子青隱忍的性情他再清楚不過,易燁深看她一眼,還是把這話咽進了肚子裡。
纏好弓弣,子青又試了試弓弦的鬆緊,略略調整了下,待都弄好之後,她又想起一事來:「哥,我昨日帶回來的鵰翎箭可已給了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