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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皇位繼承順序來看,他是先帝庶長子,若嫡子嫡孫們均早薨,他不是沒有繼位的希望。當然,以他一向求穩的行事習慣來看,他不會讓自己成為身處險境成為眾矢之的,現在他已請求郎主將完顏亶交予自己照顧,一手安排這小皇孫的生活與教育問題,如此一來,若完顏亶日後即位,宗幹必將藉助他得到想要的權力。

  再回想宗幹言笑晏晏的神情和每次見自己時必行的親切抱見禮,宗雋不免有些不寒而慄。入慶元宮見了母親,便將這點疑惑說出來,問母親是否知道為在外大將出診治病的太醫是由宗幹派遣。

  紇石烈氏看看他,問:“是趙妃跟你說的?聽說剛才她請你去後苑敘話。”

  母親平靜的表情使宗雋覺得她對這一切早已心知,此刻聽他忽然提起,也不覺得奇怪,像是一直在等他自己來問。

  宗雋點頭,說:“宗幹現在在勸郎主另立新後,趙妃這樣說有攻訐宗幹的嫌疑,但若此事不是她憑空捏造,那二哥之死,大哥便脫不了干係。”

  紇石烈氏嘆嘆氣:“追究這件事對你沒好處,即便要追究,現在也不是時候。”

  “怎可不追究?”宗雋手按了按佩刀,目中寒光隱約一閃:“有仇不報,非女真男兒作風。”

  紇石烈氏蹙眉道:“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模樣。把殺氣都寫在臉上,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想對付他麼?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罷,眼下情形,你拿什麼跟他們斗?稍有異動,便性命不保了。”

  宗雋低頭一想,再一笑,神色頓時緩和:“多謝母后提醒。母后請放心,如今該怎樣做我自有分寸。”

  關於宗幹的事,紇石烈氏再不肯多說,話題一轉,談及玉箱:“那趙妃……你日後離她遠些。”

  宗雋問:“母后看出什麼了?”

  紇石烈氏側首看他:“她很危險,你不會看不出。”

  “危險?”宗雋笑問:“是人危險還是處境危險?”

  紇石烈氏未直接答,只說:“如今的她,就像一個漩渦,隨時可能把接近她的人席捲入內。所以,與她接觸是極不明智的做法。”然後凝神注視宗雋,鄭重說:“何況,你不可忘記你是大金皇子,不能助這個宋女做任何有損大金的事。”

  “母后言重了。”宗雋道:“她那點心思我豈會看不穿,適才只是碰巧遇見,便隨意跟她說幾句她聽得順耳的話,若她真有什麼企圖,我絕不會受她擺布。”

  紇石烈氏便略笑了笑,說:“你從來便是這麼自信……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子,只是現在處境十分不利,才有些沉不住氣……若她真能忍過現下這段,說不定真能做出什麼事來,到時,只怕你也未必會是她對手。”

  此後幾日,宮中陸續有關於玉箱的傳言散播開來,說她那天賜的玉印常有吉祥瑞光閃現,有慧眼之人還能看出那上面的刻字其實不是“金妃之印”,而是“金後之璽”,想來應是她將被立為後的徵兆……傳的人多了,細節也越來越豐富細緻,瑞光的色彩亮度、何時及如何閃現,那刻字如何幻化都被描述得活靈活現。女真人原本就崇拜天地敬畏神靈,聽了傳言亦有不少人相信,一些納了宋宗室女的貴族甚至頻頻讓這些妻妾入宮,意在巴結玉箱這傳說中的新後。

  但柔福一直不再入宮,就算玉箱再三命人來請她也每每藉故推辭。宗雋知她因青兒之死落下了心病,亦不加以干涉,自己也未刻意與玉箱接觸。

  某日,卻見玉箱的貼身侍女曲韻兒只身前來求見,未穿宮中宮裝,打扮得跟尋常市井女子無異,且未乘轎,是自己步行走來。宗雋便覺詫異,轉瞬一想,即猜到她此行目的不同尋常。

  果然,見了宗雋與柔福,她要求摒退了周圍侍從才說:“趙夫人想請八太子為宗殊小皇子找一味治病的藥引。”

  宗雋道:“既是夫人吩咐,宗雋自是樂意效勞。但要尋藥引為皇子治病,若直接告訴郎主,請他傳下令去,想必要比我去尋找要快捷得多,夫人又為何特意要讓姑娘這般辛勞多走這一趟呢?”

  曲韻兒解釋說:“夫人是從南朝古醫書中找到這個治腦病的偏方的,因這藥引不但不好找,也甚是特殊,若讓郎主知道,恐不會答應讓夫人用來為小皇子配藥,故此夫人才命奴婢前來請八太子幫助尋找。”

  宗雋遂問:“那這藥引是什麼?”

  曲韻兒抬目淡定地看他一眼,答:“人腦。”

  “人腦?”柔福一聽,當即蒼白了臉色,失聲驚問。

  曲韻兒一頷首,重複說:“人腦。”

  宗雋倒不驚奇,神色如常地微笑問她:“一定要人腦麼?可否換用羊腦豬腦?”

  11.藥引(下)

  曲韻兒聞言一愣,旋即又恢復了適才神色,順目答道:“八太子說笑了。若家畜腦髓可用,夫人只管問御膳房要就是,何必再來煩勞八太子相助尋求呢?”

  身著庶民的布衣,低垂的眼睫下卻投出屬於宮廷的陰影,這玉箱器重的女子,舉止間亦帶有些她主子的風範。宗雋半晗雙目觀察著她,一時未置可否。

  “她……要八太子殺人麼?”柔福沉吟著問。

  曲韻兒淺笑道:“八太子去尋個死囚處決後取腦即可,這並非傷天害理的事。”

  柔福再問:“這死囚有沒有指定是誰?”

  “沒有。”曲韻兒答,向柔福微微一欠身,問:“帝姬還有問題要問奴婢麼?”

  柔福默然,宗雋此時開了口:“請姑娘回稟趙夫人,既是要為小皇子治病,宗雋自會盡力尋求這藥引。姑娘兩日後來取便是。”

  曲韻兒道謝,深施一禮告辭而去。她平靜地走遠,裙幅輕擺如微瀾,卻讓他想起母親提及的漩渦。

  柔福扶門目送曲韻兒,漸晚的天色帶來幽涼的風,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現下空氣轉瞬間便可用陰冷形容,此季的溫度從來都被日光與暗夜隔得分明。她身處北地已久,卻始終未慣及時添衣,立於風中時,那身影便顯得尤為單薄。

  宗雋看在眼裡,便喚她進來,她卻搖頭,鬱郁地走開。

  玉箱的目的,宗雋暫時也想不明白。人腦能治痴傻之症,這說法他並不相信,若真是為兒子治病,她直接問郎主索要又有何妨?本就殺人如麻的完顏晟又豈會覺得此事殘忍。曲韻兒便衣而來,顯然也是為掩人耳目。可她要這人腦何用,頗令人費解,難道僅僅是要他為她殺個人以證明他願意為她效勞的誠意?一切不會如此簡單,這詭異的要求下必隱藏著涉及陰謀的真相。

  次日與人的一次閒聊讓他意外地窺見了此事端倪。

  白天入朝議事時,聽宗幹說要為完顏亶尋一漢學先生,宗雋便隨口推薦了昭文館直學士韓昉。韓昉字公美,是燕京漢人,此時四十餘歲,年輕時於遼天慶二年科舉中考中進士頭名。金滅遼後亦入朝為官,因出使高麗有功,官至昭文館直學士,兼堂後官。其人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宗雋亦常就漢學問題請教於他,因此便建議宗幹讓他教完顏亶學漢文。宗幹見他確有學識,為人也穩重,性情耿直,非jian猾之輩,便點頭同意,並建議郎主加韓昉為諫議大夫,遷翰林侍講學士。

  散朝之後,韓昉找到宗雋表示謝意,宗雋遂與他略聊了一會兒。其間聽見韓昉咳嗽了兩聲,便道:“這幾日風急夜涼,韓學士多保重。”

  韓昉笑道:“不礙事。偶感風寒而已,我已自配了幾副藥,再喝兩天就沒事了。”

  宗雋當即問:“韓學士還懂醫理?”

  韓昉擺手道:“胡亂看過一些醫書,未敢稱懂。”

  宗雋便問:“不知學士可曾見醫書中有人腦入藥一說?”

  韓昉想想,搖頭:“從未見過。”頓了頓,忽又說:“但聽人說過,人腦可用於巫蠱之術中控制人思想舉止。”

  宗雋一睜目:“如何控制?”

  韓昉道:“具體如何做就不知了。我也只是聽一位南朝的親戚提過,幾年前汴梁城中有位女巫曾取人腦和以符水作法,欲蠱惑其夫聽命於她,後被察覺,當時開封知府便將她斬首示眾。”

  心底的疑問隨之有了隱約的答案,宗雋一笑,對韓昉說:“多謝。”

  “八太子不必如此客氣。”韓昉亦笑著問他:“八太子為何突然想起問此事?”

  “沒什麼。”宗雋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是在一部南朝書中看到取人腦之事,但取來何用書中不曾細說。我便猜人腦與熊膽虎骨一樣可入藥,因此才來請教學士。”

  與韓昉又暢聊一番,回府後已是夜間,見書房有燈光,便知必是柔福在內。走進,果然見她,案上擺滿一疊疊醫書,她正蹙著兩眉一冊冊地翻看。

  “不必看了,這次,她不會害自己的兒子。”宗雋坐下,對她說:“現在殊兒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保住她地位的重要條件。”

  她抬頭,訝異地直視他雙眸,他便唇角上揚,對她呈出一點笑意。

  “不要這樣對我笑。”她冷冷側首,看著地上燭紅搖曳的影象:“我討厭你的這種笑。”

  “為什麼?”宗雋問。

  “這種笑似未帶任何情緒,卻可惡地含糊,仿佛將它傾入水中,便會沉澱出幾層色彩。”

  “是麼?你有否發現,趙妃也會這樣對人微笑?”

  “玉箱……”她輕輕嘆息:“她從小便是如此……我初次見她,是在某年父皇的天寧節上,她隨她父親晉康郡王入宮慶賀。在鄭皇后向她引見各位帝姬時,我的幾位姐姐見她只是郡王之女,遂對她露出了倨傲的表情,她便安靜地走回父親身邊,牽著他的手,依然看著姐姐們,神色不慍不怒,只是淡漠。我注意到她,便朝她笑,她亦對我微笑,但當我走去拉她的手要她跟我玩時,她卻輕柔而決然地將手抽出,看著我,臉上仍帶著那淡淡的笑……那天父皇封她為宗姬,她拜謝如儀,卻無喜悅之色。父皇便問她:‘做了宗姬,你不開心麼?’她便又淡然一笑,我在一旁看著,不明白為什麼她分明笑了,卻不見得是因為高興。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懂了,很多時候人露出笑容,並不僅僅是表示喜悅之情,而我,還是常常看不懂玉箱的微笑。”

  “看不懂未必是壞事。”宗雋說,看她的目光多了些許柔和:“如果你看懂了,便也會對別人這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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