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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福默默凝視了一會兒,才徐徐伸手接過。

  “不道謝麼?”宗雋在一旁提醒。

  她唇動了動,似在說道謝的話,卻悄無聲息。

  “好了,不必如此客氣。”紇石烈氏淡然化去此間尷尬,繼續與宗雋隨意地聊。

  自慶元宮出來後,柔福一邊隨宗雋朝外走,一邊握著玉佩留意端詳,宗雋見狀,便告訴她:“這玉佩是我父皇年輕時贈給我母后的。”

  柔福半晌不語,沉思片刻後問:“你母后為何要把這玉佩給我?”

  “也許是覺得你合眼緣,便挑了個喜歡的東西賜給你。”宗雋輕描淡寫地說,忽又笑道:“你以為會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柔福兩頰不禁一紅,別過臉道:“我何曾以為有別的意思!”

  宗雋收斂了笑意,深看她一眼,以一種少見的認真語氣說:“我不會娶你做正妻,你也不會是我唯一的女人,這點你一定要記清楚。”

  柔福愣怔著花了幾步的時間來細品他的話,臉上的紅暈逐漸褪去,一咬唇,冷道:“不勞你提醒。我從未想過要嫁給你,你有幾個女人又與我何干!我不是你的女人,我的夫君也不會是你,這點也請你記清楚。”

  “話我已經說了,你不妨記下。”宗雋道,然後不再多說,領著她繼續往外走。柔福微微仰首,雙唇緊抿,眼睛儘量睜大,顯然是不想讓目中霧氣凝成水滴滑落。

  “瑗瑗。”忽聽有人喚柔福,兩人便不約而同地停下。此時他們正經過宮中後苑,不遠處的亭內坐著一女子,身後伴有兩名侍女,出言喚柔福的是坐著的女子,見柔福留步,便轉身朝她微笑。

  玉箱。她如今身形略顯豐盈,穿著一身寬鬆的華美衣裙,神態慵然,卻又是別樣的風華絕代。

  “聽說趙妃懷上皇子了,你過去恭喜她一下罷。”宗雋對柔福說。

  柔福本已朝她所處方向走了兩步,但聞言立即停下,眉間唇際衍出一抹鄙夷而厭惡的神色,宗雋心知她必是由此想起了玉箱獻媚郎主及不救茂德之事。

  柔福轉身欲走,玉箱便起身再喚,本想走過來,不料剛邁了兩三步,臉色卻陡然大變,雙手捂住小腹,痛苦地彎下腰,口中輕呼一聲,煞白的臉上有汗珠沁出。

  回頭一看,柔福便又停下,不解地看著玉箱。

  “娘娘!娘娘怎麼了?”那兩名侍女驚叫著搶著去扶玉箱。玉箱此刻已支撐不住,半倒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面,一手仍舊捂著小腹,低垂著頭使勁咬著唇強忍痛苦,侍女來扶她,她卻不順勢而起,短暫的靜默後,忽然猛地揚手推開侍女,怒道:“滾開!你們離我遠點!”

  侍女一驚,也放手,退開幾步,怯怯地喚:“娘娘……”

  “她怎麼了?”見玉箱這般情形,柔福也有些驚惶地轉首問宗雋。

  宗雋也覺詫異。她緊捂小腹,看樣子大概是動了胎氣,可她為何不要貼身侍女的扶助,反而惡言相向?

  “瑗瑗,瑗瑗……”玉箱撲倒在地,盡力睜開在劇痛之下半闔著的眼睛,朝柔福伸出一支輕顫著的手,聲音漸趨微弱:“過來扶扶我好麼……”

  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二節 血光

  柔福仍是遲疑,留於原地,目光不確定地在玉箱身上游移。

  玉箱神色一黯,便也不再喚她,收回手咬著牙想自己撐站起來,豈料剛一起身便又彎腰坐倒,流下的汗浸濕了額發,一絡絡貼在蒼白的臉上,下唇已被她咬出一道鮮明的血痕。

  “唉……”柔福重重地嘆了嘆氣,隨即快步朝她奔去,伸手勉力將玉箱扶起。

  玉箱略朝她笑笑,輕聲道:“扶我回去罷……”然後話未說完身子又是一軟,差點再度倒下。柔福忙著力攙扶,抬頭朝宗雋求助地一瞥。

  宗雋見玉箱全無血色,舉步維艱,虛弱痛楚之狀不似矯飾,遂也過去,發現玉箱幾近昏迷,身體全賴柔福支撐著,環視周圍,除了玉箱的侍女外一時也不見別人,於是展臂將玉箱抱起,本想開口讓她的侍女引路送她回去,但一轉念,覺自己是男子,畢竟不方便擅入郎主宮眷寢宮,便改了主意,抱著玉箱轉身直回母后宮室。

  紇石烈氏見此情景很是驚訝,問了問情況後忙讓宗雋把玉箱放在自己寢宮床上躺著,然後過去仔細看看玉箱臉色,把把脈,輕摸她小腹,再問她今日吃過什麼東西。

  玉箱勉強睜目看她,苦笑:“我只吃我那兩個侍女做的飯菜……今天我胃口不好,只喝了點她們做的粥……”

  紇石烈氏站直,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然後命人取來一個匣子,親自打開,自裡面捻出一粒藥丸,遞給玉箱,說:“把它服下。”

  玉箱接過,卻不立即服,躊躇著問:“這是什麼?”

  “藥。”紇石烈氏簡單地答,也不多解釋,只說:“放心,我無害你的理由。”

  又凝眸看了許久,玉箱才緩緩將藥丸放進嘴裡服下,躺回去,雙手擱在腹部,眼睛向上看,眼神卻空洞,像是聽天由命,等待痛楚遠去或死亡來臨。

  紇石烈氏回首吩咐自己的侍女:“去請太醫……和皇后過來。”

  “有人給玉箱姐姐吃了什麼東西,想害她和她的孩子?”沉默著看了半晌的柔福忽然問。

  “我沒這麼說。”紇石烈氏溫言對她說,輕輕拉她坐下:“是什麼原因,要等太醫診斷。如果有什麼事,自有皇后做主。”

  一位中年貴婦很快帶著十數名侍女內侍趕來,她即完顏晟的皇后唐括氏。玉箱一見她便要起身行禮,被她迅速止住,道:“病成這樣,就不必多禮了。”語氣雖不十分熱情親切,但倒也頗為客氣。

  隨後到來的太醫在皇后的注視下完成了對玉箱的診斷,稟道:“趙夫人今日所進食物中必定含有可致小產的湯藥,所幸夫人進食不多,又及時服了化解毒性的藥物,因此腹中孩子仍可保住。”

  唐括皇后點點頭,揮手讓太醫下去配藥,然後問玉箱:“這事大概要從你身邊人查起了。”

  玉箱淺淡一笑,說:“一切全憑皇后做主。”

  宗雋見玉箱氣色已緩和,且事關宮闈紛爭,自己亦不便久留,便帶著柔福告辭而去,但此事的進展他始終密切關注著。聽說完顏晟得知後大為震怒,親自去紇石烈氏宮中接回玉箱,並命皇后細查嚴懲下藥之人。皇后將玉箱的兩名侍女拘起嚴刑拷問,侍女最後招認,說是李妃指使她們下藥打下玉箱腹中胎兒的。

  這李妃是西夏國進獻的女子,也是個美艷絕倫的尤物,在玉箱進宮前一直得郎主專寵,玉箱被冊為妃後才漸遭冷落,故而對玉箱甚為不滿,遇見時必冷嘲熱諷,就算在郎主面前也與玉箱偶有齟齬。侍女既已供認是受李妃指使,完顏晟當即便命人將李妃從宮中拖出來,重打了三十杖後削去妃號關入一冷僻院落。

  玉箱原來的那兩名侍女也被賜死。經此一事,她似乎不再信任任何女真侍女,婉言向完顏晟請求,讓他從洗衣院找了兩名南朝舊宮人來貼身服侍她,而且常請一些被分賞給宗室將帥的宋室宮眷入宮陪她聊天說話,其中便有柔福。

  宗雋本來以為柔福未必願意常入宮與玉箱接觸,但她居然答應,只要玉箱有請她便入宮去陪她。據隨她入宮的瑞哥說,柔福還十分盡心地照顧玉箱,玉箱每日吃的飯菜仍是交由貼身侍女做,柔福只要在便必定在一旁守著,親眼目睹她們做飯的全過程,無任何問題才讓玉箱吃,有時還會自己先嘗嘗。

  宗雋微覺奇怪,便問柔福:“你為何如此關心趙妃?那天看你那麼咬牙切齒地罵她賤人,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柔福說:“她畢竟是我的姐妹。她獻媚於金國皇帝是不對,但我不相信她會真的覺得快樂。在宮內又有人想害她,如果連自家姐妹都不幫她,她會很可憐。再說,我們一起流落在異國已很不幸,面對外人的欺負,我若還跟她鬥氣,便等於是幫了想欺負我們的人。”

  宗雋讚賞地微笑看她:“你像是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沒事時就想想,總能想明白一些東西。”柔福抬首看看遠處天邊一縷烏郁的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便有點惆悵:“如果當初大哥不跟楷哥哥……”

  似意識到了在宗雋面前談此話題的不妥,她止住不說,宗雋亦不問,但自知她想說的是什麼。心上便覆上一層薄薄的喜悅,知道這女孩心智的成長與她日益妍美的容貌一樣,沒有讓他失望。

  而玉箱,從初見她的那天起,宗雋便覺出她必定是個不尋常的女子,與她不輕易顯露的聰明相比,外表的美麗倒並不很重要。她的美貌、莫測的個性,和郎主對她在外人看來近乎不可思議的寵愛都成了京中人津津樂道的內容,甚至演繹出不少詭異神奇的傳說。例如說晉康郡王妃懷玉箱時曾夢見有青衣童子自天上降臨,手托鐵盤,盤中有玉印二枚,對她說:“天賜你女兒為后妃。”晉康郡王妃驚醒後百思不得其解,認為其丈夫是宗室中人,女兒豈又能嫁與君王為後為妃。過了數年,玉箱在皇宮中水池旁遊玩,拾得玉印一枚,其上刻著“金妃之印”,自此隨身佩戴一刻不離。金兵攻破汴京後,玉箱隨眾宮眷一起被虜走,押送她的將領幾次醉酒後欲對她不軌,結果每每暈厥過去不得近前,以為天意使然,所以一到京中便匆匆把她進獻給了郎主。

  這些傳說宗雋並不怎麼相信,對欲侵犯她的將領幾次暈厥過去這事倒頗感好奇,他自不信玉箱會真有神助如此離奇地得保清白,猜她必定是用了某種手段將人弄暈,但她是怎樣做到的?每次想到這裡便不禁心生佩服之意:這個女子,的確很不簡單,有智慧,而危險。

  他亦不信玉箱被人下藥之事會如表面那麼簡單,如此快捷地被解決掉,此後發生的一件事多少印證了他的猜想。

  那日柔福照例入宮去陪玉箱,宗雋也隨後去看母親,將近日落時便去玉箱宮外接柔福,正好見玉箱送柔福出來,兩人攜手走著,都面帶微笑。這時忽然從牆角陰影里衝出一個女子,一身衣服破舊污穢不堪,披頭散髮,紅紅的眼睛幾欲滴血,直直地撲向玉箱,嘴裡喊著:“你這下賤的南朝女人為什麼要害我?沒錯,我是想把你和你的賤種千刀萬剮,但藥不是我下的,你那該死的丫頭說是我,是不是你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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