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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嘲地笑笑,又繼續說:“現在想來,她一定是認為我一開始對她的追求就是有目的的,是為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然後,是她的美色。可是,那是我的目的麼?喜兒,那是我的目的麼?我對她的好難道不是出自真心?她難道就感覺不到麼?”

  喜兒再次嘆息,問:“那駙馬爺當初為什麼一定要娶公主呢?”

  高世榮眼神一暗,變得茫然:“我也不知道……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消瘦憔悴,頭髮蓬亂,衣裙蒙垢,可不知為何,當她驕傲地立於我面前,我就是覺得她全身纖塵不染、高貴無匹……告別她去永州的那天,她穿了紅色的衣裳站在同樣艷紅的流霞下,脆弱而華麗的身影,像迎風微顫的虞美人……那一簇紅色的艷光,讓我覺得很溫暖,忍不住便想接近……她似乎很喜歡穿紅衣,她穿紅衣也真是好看,總給我溫暖的錯覺,但其實她是塊永遠融化不了的冰,或者只是對我,她根本沒有任何熱度可釋放。”

  喜兒勸道:“想必是公主經歷過許多磨難,所以現在性情大變……不只是對駙馬,她對我們這些身邊人也總是冷冷的,很少見她笑。”

  “她會笑。”高世榮忽地抓起茶杯猛擲於地:“她會對某人笑!生氣的時候也會對他笑!她也有喜歡的東西,宮裡的粉黛,糙書的《洛神賦》!”

  他赤紅的目中激she出一道喜兒從未見過的獵獵怒火,喜兒一驚,當即起身退後兩步以避。

  “哦,現在我明白了,她同意嫁給我,只是為了掩飾她不可見光的感情。”又是一波悲從心起,高世榮兩肘支在桌上,以手摁額:“是呀,難怪她看不上我。我拿什麼跟那人比?出身、地位、才華,還是清玩閒趣?也許我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愚笨武夫。”

  “駙馬千萬不要如此貶低自己。”喜兒復又過來緊挨他坐下:“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人’是誰,但我相信駙馬絕對是位不輸於任何人的好男兒。還記得麼?在慶還蹕臨安的擊鞠賽上,你是多麼氣宇軒昂,表現得是多麼的出色,連皇上也被你擊敗了,這都在臨安城內傳為佳話了呀!”

  高世榮搖頭:“沒用的,這算不得什麼優點,她也不會喜歡。”

  “公主不喜歡不等於沒人喜歡。”喜兒目中忽然蒙上一層瑩瑩淚光:“駙馬爺,你可知,有一人很喜歡你,就像你喜歡公主那樣……不,應該比你喜歡公主還要……”

  高世榮一怔:“誰?”

  喜兒憂傷地看他,繼續道:“她曾因生活所迫,淪為歌jì,但駙馬爺一遇上她就為她脫籍贖身,帶回府中好好安置。平日對她非常友善,從不把她當下人看待。她仰慕駙馬,但因身份低微,絕不敢高攀,只能默默為駙馬祈福,祝願他與公主恩愛度日、永結同心。可是公主對駙馬並不好,時常冷語相向,她在一旁看著,每每覺得心如刀割。她想方設法地為駙馬出主意,想使公主開心,因為公主開心,駙馬也會開心,駙馬開心,她也便會感到開心……”

  “喜兒?”高世榮驚訝地喚。

  “是,是,是我。”喜兒頓時淚流滿面:“我本想把這秘密深埋於心,永不告訴別人,但今日見駙馬如此消沉,妄自菲薄到這般地步,這才忍不住說了出來,只想讓駙馬明白,你是個好人,一個好男人,你不應因公主不喜歡你就懷疑這點,在我這樣的女子心中,你是完美無缺的。現在我說出來了,心事已了,雖死亦無憾,不管你怎麼看我,輕狂也好,下賤也罷,我都不在乎……”

  高世榮凝視她,感慨而無言。她說不下去,哭得梨花雨重。她沒有柔福那種時常令他感到驚心動魄的美,但在今夜幽浮的燭光下,卻讓他看出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俏麗,和忽然間令他心折的楚楚可憐。

  他擁抱了她,她亦順勢偎入他懷中,小鳥依人。

  一切顯得順理成章。他先是去吻她臉上的淚痕,然後雙唇滑落在她唇上,她熱烈地回應,最後他抱她入帳,嘗試用身體彼此慰籍。其間有柔福的侍女來到門外,輕聲喚喜兒,說公主在找她。喜兒大驚,支身準備起床,卻被高世榮止住,在她耳邊說:“管她呢……”於是喜兒重又柔順地躺下。

  次日高世榮甫一睜目便看見喜兒站在床前,早已梳洗完畢,臉泛紅暈地含羞低頭,向他請安,服侍他起身。他穿好朝服,準備出門去上早朝,她直送他到大門口,並依門而立,久久地目送他。高世榮偶然掀開轎子窗簾轉頭回望,只見門邊的喜兒臉上的嫣紅尚未褪去,眼含秋水,目光鎖定在他的轎上,輕咬著一方絲巾,乍喜還羞。

  心有一動。那是他憧憬已久的情景:有個女人將心縈系在他身上,從他出門的那一刻起,就期盼著他的歸來。

  雖然,這個女人並非他深愛的那個——想起他所謂的正妻,他的心又隱隱作痛——但,她愛他,能給他希望從幸福的婚姻中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勸自己為此滿足,這畢竟是他充滿陰霾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現的一束光亮。

  回來後,他會給她一個名分。他想,縱然柔福,甚至趙構會為此不悅,他也必定會這麼做。

  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十四節 玉碎

  散朝歸家,先回房中換衣,兩名侍女上前服侍,他隨口問她們:“喜兒現在在何處?”

  侍女對望一眼,神情忽然顯得慌張,先後低下了頭,須臾,才有一人輕聲說:“自然是在公主那裡。”

  高世榮注意到她們的臉有些泛紅,猜自己昨夜與喜兒的事她們必已心知,當下也略有些不自然,便也沉默,任她們為自己換上家常衣袍,再朝柔福那邊走去。與往日不同,今日平地多了些期待。

  柔福還是常見的樣子,在房中慵然坐著,不著胭脂的時候,血色與喜色均不上蓮臉。

  見他進來,柔福抬目看看,然後客氣地請他坐。想起自己的越軌,高世榮倒覺對她多少有歉意,全然拋開昨日與她爭執的不快回憶,和言與她聊天,只是在她看他的時候,每每不敢與她對視,目光常躲閃。

  她像是並未覺察到他有異於往常,仍斷續問他朝中事,他也一句句作答,務求使她聽得明白。這期間亦未忘記掃視她身邊侍女,很快發現喜兒不在其中。在回答完她所有的問題,她暫時沉默的間隙,他終於問:“喜兒……今日怎麼不在公主身邊服侍?”

  她清眸一轉,淡定視他。他不禁垂首,掩飾性地咳嗽一聲。

  “她今日不太舒服,正在她房中休息。”柔福說。

  他未接著談喜兒,立時把話題岔開,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聊了一會兒,才告辭離開。

  匆匆趕去喜兒所居之處,見房門虛掩,便推門進去,愉悅地喚:“喜兒!”

  她伏臥在床上,側首向內,一床錦被嚴實地蓋住了全身,只遺一頭黑亮、但此刻顯得蓬亂的頭髮於被外。

  他忙過去在她床頭坐下,再次喚她。她徐徐轉頭,透過絲縷散發,他看見一張青腫得近乎可怖的臉。

  他驚訝地睜大雙目,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頭髮,難以置信地觸摸她唇角的血痕:“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駙馬爺……”喜兒流下兩行淚,虛弱地說:“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隨著她剛才艱難的轉側,一點裸露的肩自被中露出,上面有分明的新鮮傷痕。

  高世榮心一涼,呆坐了片刻,才去掀她的被子。動作遲緩,手在輕顫。

  被下的她全身赤裸,觸目驚心的杖擊傷痕從雙肩一直蔓延到兩股,皮開肉綻,體無完膚。掀開的被子裡也滿布斑斑血印,想是她一動不動地伏在床上時間已久,部分傷口已與被子粘結在一起,被他拉開便又被再次扯破,不住地滲出血來。一件白色單衣捲成一團扔在床角,上面也滿是血跡,他抓來一看,發現背部已殘破不堪,想來是她受刑時所穿的。

  阡陌縱橫的血色傷痕、青紫的斑塊、染血的破衣,他忽然一陣暈眩。

  然後他起身,說:“我去請郎中。”

  “不。”喜兒勉力伸出一支手拉住他:“我不成了……你陪陪我,不要走。”

  他只得又坐下,握著她的手切齒道:“她真狠!”

  喜兒淒涼一笑:“她怎麼會變得這樣……她不是當年汴京宮中的柔福帝姬……”

  這句話說到後來氣息越發微弱,微微喘著氣,眼睛逐漸闔上,像是再沒力量睜開。

  高世榮忙安慰道:“別說這麼多話,先歇一會兒,我馬上讓人去請郎中來為你治傷。”說罷沖外面連喊幾聲“來人”,不料竟無人答應。

  “不必。”喜兒輕嘆一聲:“你抱抱我就好……世榮……我可以這麼喚你麼?……世榮,抱抱我好麼?”

  高世榮鼻中一酸,目中變得cháo濕,匆忙點頭,隨即輕輕摟她起來,怕弄痛她的傷口,便讓她伏在自己膝上。

  喜兒安心地伏在他懷中,微笑:“嗯,這樣真好。”然後閉目而眠。

  高世榮輕撫她頭髮,怔忡地枯坐著,腦中所思與眼前所見都變得模糊,惟余蒼茫而已。良久,再次輕喚喜兒,不聞她應聲,他猛地一把摟起她,兩滴淚就此滴落。

  衝進柔福房中,他對她冷道:“喜兒死了。”

  柔福淡漠地頷首:“好,知道了。”

  “你讓人打死了她。”

  “不錯。”她並不否認:“她兩次背叛了我,我原諒她一次,並不等於我會永遠容忍她的錯誤。”

  “這不是她的錯,她只是順從了我。”

  她笑了:“所以,是你害死了她。”

  “我可以把你的狠毒理解為出自你的妒忌麼?”

  “不,沒有感情,就談不上妒忌。我打死她,是因為你是我的駙馬,你答應過要永遠尊重我,忠於我。我不允許你有別的女人,這點如果你以前沒有理解,那以後最好記住。”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坐在妝檯前,臨鏡閒雅地將發上一支釵拔下,有條不紊地放在首飾盒中。

  高世榮幾步搶過去一把扯她起來,對她怒目而視:“你既從不把我當你的丈夫,又憑什麼要求我對你忠貞?你討厭我接近你,好,我放棄,但是我親近別的女人又與你何干?我只是把你不屑一顧的感情分了一些給喜兒,你竟因此殺了她。我無法想像,你竟是這樣的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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