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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構倒並未看她,仰首望著雲端,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那時汴京大內宮中一般不許縱馬,要練騎she須去京中四園苑:瓊林苑、宜春苑、玉津園和瑞聖園,但要先得皇帝批准,而且未成年皇子不得擅入,因此,朕雖很小時就對騎she很感興趣,可卻只有在父皇心情好、想起朕時,才可以隨父皇一起去御苑she弓,可那樣的情況非常少。

  “在所有的兄弟中,父皇最寵愛的是三哥鄆王楷。他十八歲出宮外居之前,父皇命童貫將他的王府造在緊鄰大內處,童貫奏說大內附近均有民居建築,空地不多,恐造出的王府不夠寬敞。父皇擺手,賜一匹良駒給三哥,對他說:‘楷,你自己乘馬選擇想要的地基,圍繞看中之處策馬一周,無論其中已有何等建築朕都會命人拆遷,騰出空地給你建府邸。’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哥的王府很快建好。隨後三哥在府中大設宴席宴請父皇及諸兄弟,朕亦隨父皇前往。鄆王府之豪奢精美就不必說了,最讓朕驚訝的是後苑中那一大片特製的騎she練習場……你知道有多大麼?”說到這裡趙構頓了頓,問嬰茀。

  嬰茀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雖去過鄆王府,但那時心裡頗為不安,也顧不上仔細觀察王府內的布局構造,此刻也無從接口說些什麼。趙構便繼續說了下去:“是整個揚州行宮面積的四倍還不止。朕當時便駐足不動了,只默默地看著那片練習場。三哥便笑著走到朕身邊,說:‘九弟喜歡騎she?那日後便常來三哥這裡練罷。’然後還立即贈了匹小馬給朕,讓朕立即上場去玩。”

  “鄆王殿下一向待人很友善。”嬰茀輕聲說。

  趙構淡淡一笑,說:“你這樣認為麼?當然,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跟你們說話是沒錯,可是朕是他的弟弟,身份與他平等,朕很不喜歡他賞賜式的好意和居高臨下的笑容。”

  嬰茀問:“那麼,官家拒絕了?”

  “不,朕沒有拒絕。”趙構說:“有機會練騎she是朕一直以來的願望,朕為什麼要拒絕?朕接受了他給朕的馬和以後的邀請,從此後經常去鄆王府練習騎she。朕很快發現三哥並不喜歡騎she,他把大量的閒暇時間花在吟詩作畫和女人身上,王府中那練習場朕若不去通常都是空著的,那時朕很不明白,既然三哥不喜歡騎she為什麼還要占這麼大塊地來建這個練習場。

  “後來,朕行冠禮後也出宮外居,那時想自己的王府雖未必有三哥的大,但也應該會有個比較寬敞的後苑,可以練習騎she而不必再去三哥王府。可第一次踏入同樣由童貫監造的康王府便徹底失望——那王府不比普通京官的府邸大,後苑只是個小小的花園,哪裡有地可以縱馬!

  “朕立時便明白了,王府的面積代表的其實是我們實際身份的高低,或者說,是我們兄弟在父皇心中不同的地位,所以,就算三哥不喜歡騎she他也要建那麼大的練習場……此後朕還是繼續去鄆王府練習,不顧寒暑,加倍地練,直到長大之後自己有能力買地擴建了康王府的後苑。”

  說著趙構忽然再次引弓仰she,長箭離弦劃空而上,只聽空中傳來兩聲飛鳥哀鳴之音,隨即有獵物墜下。嬰茀定睛一看,看清竟是一箭she穿雙飛翼,墜下的是兩隻大雁。

  嬰茀連聲喝彩,趙構唇角微動,面露傲然笑意。

  “往日不愉快的事不必多想,”嬰茀微笑著柔聲道:“如今天下都是官家的騎she之地了。”

  趙構頷首道:“不錯。如今朕這個練習場之大隻怕是三哥當初怎麼也想不到的。”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二十五節 風鈴

  自駕幸揚州以來,趙構每晚與重臣議過白天談及的國事後都會再花許多時間來批閱奏摺、親寫詔書,並堅持研習書法,必會拖到很晚才休息,而嬰茀也會一直侍奉在側,細心而精心地服侍他。

  一晚再傳兵敗消息,趙構聞之精神不振,在外殿與幾位大臣商議應對之策後悶悶不樂地回到書閣,頹然落坐在椅上,以手撫額,神色疲憊之極。須臾命嬰茀準備筆墨,他要給韓世忠寫道詔書。

  待嬰茀準備好之後他提筆甫寫兩字就煩悶地擲筆不寫,扯下面前之紙揉成一團重重地扔在地上。

  嬰茀靜靜地拾起他拋下的紙筆,收拾好了輕聲對他道:“官家需要好好休息,寫詔書這種勞累之事就不必親為了,奴婢讓人去宣學士承旨進宮來寫罷。”

  趙構問她:“現在是什麼時辰?”

  嬰茀答:“剛過三更。”

  趙構擺手道:“不必,太晚了,明日還有許多事要他做,今晚就讓他好生歇息罷。一會兒還是朕自己寫。”

  話雖如此說,但他眉頭深鎖,伸手揉著太陽穴,像是十分頭痛,臉上滿是倦怠之色。

  嬰茀低首反覆細思片刻,終於鼓足勇氣自薦道:“倘若官家不嫌奴婢字難看,或者,官家口述詔書內容,讓奴婢代筆書寫?”

  “你?”趙構抬頭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會寫字?”

  嬰茀垂首答道:“略會寫幾個,但恐難登大雅之堂,奴婢先寫,官家觀後再決定用不用可好?”

  趙構點頭,便讓她再備筆墨坐下書寫,自己則一邊口述一邊起身站在她身旁看她寫字。

  嬰茀最近練字時間較少,所以如今每一筆都寫得小心翼翼無比鄭重,想竭力發揮最佳狀態以使寫出的字較為完美。許久後終於寫完,嬰茀先自己省視一遍,覺得似乎比預計的要好一些,只不知趙構感覺如何,便起身恭立於一旁,請趙構過來細看。

  趙構低首看了片刻,淡淡誇了句:“不錯,很是清秀。”

  嬰茀一喜,暗暗舒了口氣,忙謝他誇獎,豈料話音未落便見趙構把她寫的詔書推到一旁,自己另取一捲紙展開提筆再寫。

  這分明是表示對她寫的字不滿了。嬰茀心裡陡然一酸,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卻也不敢形之於色,努力抑止著將流的眼淚,只默默再到趙構身邊展紙研墨,看他親自把自己剛才寫的詔書謄寫一遍。

  趙構寫完後擱下筆,靠在椅背上以一舒展的姿態坐著閉目休息,半晌後忽然問道:“嬰茀,你的字是鄆王教你的罷?”

  嬰茀微微一震,全沒料到他竟可從她的字上看出這點,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趙構依然閉目不看她,繼續道:“朕的父皇多年潛心鑽研書法,初學黃庭堅、薛稷,又參以褚遂良諸家,融會貫通,將褚遂良、薛稷的瘦勁發揮到極致,再秉之以風神,最後自成‘瘦金’一體。此後除朕外的諸皇子紛紛效仿,爭相學習父皇的瘦金書,但卻只有三哥鄆王楷仿得最像,尚可一看,其他人寫的都不值一提,你知道這是為何麼?”

  嬰茀搖頭道:“奴婢愚笨……”

  趙構又道:“父皇的字天骨遒美清勁峻拔,逸趣靄然筆致清朗,飄逸不凡有道家仙風,非清貴入骨,而又心境悠然、神閒氣定之人不能習。三哥之所以能學得惟妙惟肖,正是由他與父皇的相似秉性決定的。朕看你的字淡於血肉、誇張筋骨,儼然是仿瘦金書,想必定是三哥在教柔福帝姬的時候也教了你。但是須知這一體對人的心性要求極高,若僅求形似而不求變化,則難有新的突破。何況,”他深看嬰茀一眼,道:“這一風格未必是朕最欣賞的。三哥的字在沿襲父皇風格之外亦有變化,意先筆後,瀟灑流落,更為漂亮。可過於追求形式上的美,對真正的書法來說反而是種束縛。三哥的字美則美矣,但相較之下,朕更喜歡黃庭堅、米芾及二王等人筆下的風骨與神韻。”

  嬰茀注意聽著,輕輕頷首,留心記下他所說的每句話,很是懊悔自己貿然自薦寫詔書,讓他看出自己師承鄆王,而且聽他這麼說,倒像是覺得自己不顧身份,不思求變,一味東施效顰了。一面想著,臉又灼熱起來,額上也泛出了細密的汗珠。

  趙構沉默片刻,忽然又問:“瑗瑗……她的字也是瘦金一體的麼?”

  嬰茀答道:“鄆王殿下是想教她瘦金書,但帝姬總不認真學,常另尋晉人的字帖來研習,所以她寫的字雖也很秀頎,卻又更為婉麗腴潤些。”

  趙構目露喜色,道:“應該是這樣的,她一向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

  贊柔福帝姬有主見,那等於是暗指我不加選擇地盲目學習了。嬰茀暗想,不免又是一陣羞慚難過。

  這時外面有風掠過,吹動殿外廊上掛的風鈴,發出一串清亮的叮噹聲。趙構隨之神色有些怔忡,轉頭凝視窗外許久,不知在想什麼。最後長嘆一聲,再展一紙,又提筆揮灑隨意地在其上作行糙。

  嬰茀見他寫的是曹植《洛神賦》里的段落:“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jú,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這字寫得秀潤清逸,甚是漂亮。嬰茀正在認真欣賞,趙構卻停了下來,低嘆道:“又寫壞了。這樣的字委實配不起如此佳賦、如此佳人。”言罷又扯下紙揉而棄之。

  嬰茀有些訝異,心想這字已經很好了,他卻仍覺不堪,不知他所說的那“如此佳人”會是指誰。

  趙構低頭不語,轉首間目光落在了嬰茀的雙足之上。她的鞋頭此時微微露出裙外,嬰茀隨他目光而下視,發現這點後立即縮足於內。

  趙構淡淡一笑,問:“嬰茀,靖康年間宮內女子是否流行穿一種後跟上fèng有銀鈴的繡鞋?你有沒有穿過?”

  嬰茀一愣,答道:“那種鞋其實並不多見,穿的人不多,而且只有小足的繡花鞋上有此式樣,奴婢未纏過足,因此……”

  說到這裡又深為自己的天足而自慚形穢,再次深深地垂下了頭。

  “哦,原來是這樣……”趙構低聲道。隨即又看看嬰茀,說:“不早了,朕回寢宮休息,你收拾好後也早點歇息罷。”

  嬰茀答應。目送他走後抬首看著廊間不時被風吹響的風鈴,柔福帝姬曾穿過的那雙fèng有銀鈴的繡花鞋忽然清晰地浮上心來。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二十六節 晦冥

  自建炎二年五月起,一直頑強抗金的資政殿學士、東京留守、開封尹宗澤又連連上疏請乞趙構迴鑾還京。並將調兵遣將周密安排詳細告之趙構,力求使他安心渡河而歸,甚至不惜以自己生命來作擔保。其上疏大意為: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彥等自滑州渡河,取懷、衛、浚、相等州,王再興等自鄭州直護西京陵寢,馬擴等自大名取洛、相、真定,楊進、王善、丁進等各以所領兵,分路並進。河北山寨忠義之民,臣已與約響應,眾至百萬。願陛下早還京師,臣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中興之業,必可立致。如有虛言,願斬臣首以謝軍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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