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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構默默看她片刻,又徐徐說道:“經你剛才那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朕,割肉救親或許真是一個良方,能以己之力挽回太后生命是何等榮耀,賢妃為何不肯答應呢?”

  潘賢妃已是淚流滿面,瑟瑟地發抖,只反覆磕頭而說不出話。

  趙構鄙夷地最後瞟了她一眼,隨即放眼環視其餘妃嬪,對她們說:“你們也都是母后的兒媳,若誰能割肉煎湯沖化至寶丹,治好母后的病,朕日後若必須另立皇后便會立她。”

  一時殿內鴉雀無聲,無人敢發出些微響動,不僅是妃嬪,就連普通宮女們也暗暗擔心被趙構選來割肉。皇后之位固然很有誘惑力,但活生生地自自己身上割塊肉下來,其間痛苦又豈是輕易能忍受的?

  等了許久仍無人應答,趙構便先詢問式地看著張婕妤,張婕妤不自禁地略略移步退後,低頭不語。

  趙構遂又將冷洌的目光移到了他的才人吳嬰茀身上。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二十節 遺言

  嬰茀本來垂目而立,感覺到趙構在看她後也不驚慌,緩緩抬頭迎視趙構,暫時也沒說話,但神情十分淡定從容。

  趙構便問她:“你願意麼?”

  聽他問這話時,她察覺到他目中一閃而過的一絲奇異光芒,她無暇細究那意味著希望還是試探,卻明白她無法拒絕的命運就此註定。於是嬰茀屈膝一福,答道:“是。臣妾願意割股為太后煎湯作引。”

  得到了她的答案,趙構緊抿的雙唇漸漸鬆動,一縷滿意的微笑淺淺冰裂於他冷峻的面容上。在感受到割肉的恐懼之前,嬰茀先無法遏止地覺得酸楚。她儘量睜大眼睛,以避免cháo濕的目中水凝成珠,保持著不露喜怒的表情,在趙構的注視下、潘賢妃與張婕妤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以及短暫的靜默後殿內漸漸響起的竊竊私語聲中輕輕移步,走到另一角落,拾起剛才被趙構扔在地上的匕首,然後轉身勉力微笑著對趙構說:“請官家允許臣妾回寢宮做此事。”

  趙構頷首道:“好,但以速為貴。”此刻宮女正在給柔福包紮傷口,他與柔福並肩坐下了,沒像以前那樣緊緊摟著她,但左手仍擱在柔福身後的椅背上,莫可言喻的親密不經意地自這一姿勢中流露。

  嬰茀沒再多看,答應了一聲便出門回宮。

  回到宮中後嬰茀摒退侍女,注清水於一爐罐中煮沸,再親手焚香點燭,跪下雙手合什向上天禱告道:“吳嬰茀今日自願割股以療隆祐太后,伏乞上天鑑察下情,使太后早日痊癒,不勝感禱之至。”畢恭畢敬地再三叩首後才起身解衣,仔細洗拭左腿上的肌膚。

  觸目所及之處肌膚瑩潔如玉,嬰茀以冷水浸過的淨布輕輕拭去,突來的溫差刺得她的腿與心同時一顫,眼淚就泉涌而出。她在悲傷的哭泣中完成了清洗的程序,但在握起匕首時,眼淚竟然瞬間止住。

  從匕首刺進腿中的那一剎那起,那錐心的疼痛就爆裂開來,逐漸肆nüè到了骨髓里,鮮血汩汩地流出,那不斷蔓延著的刺眼的艷紅讓嬰茀覺得眩暈,她的手開始顫抖,不過她仍然堅持著手中的動作,竭力想說服自己正在切割的是一塊普通的藥品,而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刀刃在肌肉里游移,一點點地深入,一點點地切割。那確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卻沒讓嬰茀覺得縮短了割股的漫長過程。好不容易才割斷切下的股肉與身體相連的最後一點脈絡,嬰茀狠狠地把它投入沸騰著的爐罐開水中,然後用準備好的布帛裹束好創口,再對外面等候著的侍女說:“好,你們可以進來了。”才如釋重負地墜倒在沾滿鮮血的床上。

  當嬰茀的侍女將用她股肉煎好的滾湯送入太后宮中時太后剛剛甦醒,趙構忙命人傾入杯中,溶化了至寶丹,再親自捧著進奉太后。太后略聞了聞,詫異道:“這是什麼湯藥,怎有葷氣?”

  張婕妤便把剛才情形簡單解釋了一遍,大讚趙構與嬰茀孝順,竟真能如古代聖人一般割股救親。

  太后聽後卻嘆嘆氣,搖頭不喝。趙構急勸道:“這至寶丹是夏神醫傾畢生精力所制,必有奇效,何況吳才人孝心可鑑,自願割股為母后做藥引,母后不要辜負了她一番心意。”

  太后和言對他說:“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我身體如何我自己十分清楚,事到如今吃不吃藥都是一樣。割肉救親之說旨在勸導世人為人子者應當孝義為先,至於以肉作引是否真有效就難說了。身體骨血何其珍貴,要懂得愛惜,莫因人言虛名而無謂輕損。今日此湯我是不會喝的。”

  趙構自是不肯放棄,跪下反覆再勸。張婕妤潘賢妃及眾宮人見皇帝下跪便也都齊齊跪下,一起勸太后服藥。太后仍堅持不服,命人撤去,端藥的宮女不知該如何是好,尷尬地站著,進退兩難。

  此時柔福從太后床畔站起,輕輕扶起趙構,對他說:“九哥,你們先迴避一下可好?我會勸太后服下此藥的。”

  趙構有些疑惑地看她,柔福看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趙構亦再無他法,也就同意,命宮女將藥遞給柔福,然後帶著其餘人退出太后寢殿,在廳中等待。

  看到殿內只剩她們二人,太后便笑了笑,問柔福:“你準備怎麼勸我呢?”

  柔福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只握起盛藥之杯,然後手一斜,那藥湯便盡傾於地。

  太后點頭嘆道:“還是瑗瑗最懂我的心思。”

  柔福道:“如果我是太后,我也不會喝這藥。”

  太后微笑著盡力支坐在床頭,向柔福招手道:“來,坐在我身邊,有幾句話一直想跟你說,趁著現在有了些精神就先說了罷。”

  柔福依言在她身邊坐下。太后握著她的手,說:“瑗瑗,以後你要學會更溫和地與人相處,不要處處與人爭鬥,說話也要委婉一些,須知有時無心的一句話也會產生樹敵的嚴重後果。”

  “我不怕。”柔福倔強地說:“我爭的必是有理之事,罵是也是該罵之人,就算有人因此與我為敵,但我是長公主,他們又能奈我何?”

  太后憂傷地看著她,忽然有兩滴淚水墜下,握著她的手也更緊了:“我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若走了,以後誰來保護你呢?”

  “九哥。”柔福凝視太后,雙眸澄淨晶亮:“九哥會永遠保護我的。”

  太后又是一聲嘆息,說:“瑗瑗啊,有幾點你必須牢牢記住:一、官家是皇帝;二、官家是你哥哥;三、官家首先是皇帝,然後才是你的哥哥,除此外不會再是你的什麼人。”

  柔福聽了沉默不語,既不表示記住了也不出言反駁。太后又深深看她一眼,又道:“以為自己可以用感情去改變一個男人,是女人最容易犯的錯誤。我曾花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生命去理解這句話,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柔福若有所思,半晌後道:“未必每個男人都不可改變罷?”

  太后搖頭,正欲再說,忽聽趙構在外問:“母后,藥服了麼?兒臣可以進來麼?”

  太后便咽下了欲說的話,向外道:“官家請進。”

  趙構甫進門便看見了傾在地上的藥液,臉色頓時一變,問:“瑗瑗,這是這麼回事?”

  太后搶先道:“不關她事,她端著藥勸我飲,我推卻時用力過猛,便把藥打潑了。”

  趙構立即轉身朗聲傳下口諭:“速把夏振國召入宮再為太后開方。”

  “不必了,”太后擺手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們都出去罷。”

  趙構再三細省太后面色,覺得似乎要比先前略好些,才答應道:“兒臣就在外廳候著,母后有事喚兒臣便是。”

  太后點頭,趙構遂讓柔福一同退去。柔福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太后,忽然又轉身行至太后床邊跪下,鄭重地叩首,隨即清楚地喚道:“母后。”

  太后微笑,溫柔地看著她,說:“好孩子,你也去歇息罷……別忘了我的話。”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二十一節 選儲

  紹興元年四月庚辰,隆祐皇太后孟氏崩於行宮之西殿。

  趙構哀慟甚久,下詔曰:“隆祐皇太后應行典禮,並比擬欽聖憲肅皇后故事,討論以聞。朕以繼體之重,當從重服。”命大臣要按當年向太后喪禮規模為隆祐太后治喪,自己從重服為太后戴孝,並輟朝一月不御正殿。

  五月癸卯,經朝中侍從、台諫集議,上隆祐皇太后諡曰昭慈獻烈後。

  太后平日對宮妃、宮女太監都寬厚仁愛,宮中之人也對她十分尊敬愛戴,本就因她的逝世而很感難過,又見皇帝竟然哀慟到輟朝一月的地步,更是不敢怠慢,紛紛爭相哀哭守靈,竭力顯示自己的悲痛之情。潘賢妃與張婕妤更因上回未肯割肉以救太后之事深感不安,惟恐趙構再度追究,便自覺地披麻戴孝日夜跪於太后靈前,每次趙構一出現便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然後相應地垂淚掩面,或大放悲聲或低聲啜泣,就怕他懷疑自己不夠悲傷,顯得不夠孝順。

  嬰茀割股後第二天就全身發燙,高熱不退,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趙構命人精心診治後才漸漸好轉。待清醒後一聽見太后駕崩的消息,嬰茀頓時大驚失色,不顧宮女的勸阻掙扎著起身,讓人攙扶著自己,強忍著暈眩噁心之感和腿上劇烈的痛楚,拖著倍感沉重的身軀蹣跚著趕去太后寢宮哭拜。

  趙構見她這般模樣便嘆了嘆氣,溫言對她說:“你身體未痊癒,還是回去臥床休息罷,有此心意已夠了。”

  嬰茀卻搖頭道:“莫說太后是官家母后,即便只是普通人家的夫人,歸天之時身為媳婦的我等豈有不來守靈送終之理?”

  她堅持留下來跪著守靈,趙構也就由她守下去,但到夜間還是命人強把她扶回寢宮休息。

  柔福在太后駕崩當日亦不禁落下幾行清淚,但很快止住,也並不再哭,守靈戴孝也按定製行事,不刻意強調自己的哀傷悲痛,宮人見此略有微辭,她亦我行我素毫不理睬。

  元懿太子趙旉薨後,因趙構再無皇子可立,皇儲之位便一直空著。紹興元年六月,尚書右仆she范宗尹奏請趙構於宗室子中擇有資質者養於宮中,稱儲君乃一國之本,一日不立擇朝野不安,陛下應早定太子,以安天下人心。

  趙構先是沉默不語,在范宗尹再三詢問下才開口嘆道:“太祖皇帝以聖武定天下,而其子孫倒不得繼而享之,如今子孫零落,其情堪憫。仁宗皇帝無子,便立其侄為儲,是為英宗。朕若不為天下蒼生計,取法仁宗,何以慰祖宗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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