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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佶知道趙桓對自己滿懷警惕,而今自己不僅失去了皇帝之權,幾乎連人身自由也喪失殆盡。心中悲苦,卻也無可奈何。

  靖康元年十月十日是趙佶壽誕“天寧節”,趙桓前往龍德宮為四十四歲的父皇祝壽。席間父子頗為友好,言談甚歡。趙佶在將趙桓所敬之酒飲盡後,親自為兒子斟了一杯,勸趙桓飲下。

  趙桓舉杯正欲飲,卻見耿南仲悄然挨過來,輕輕伸足踩了踩趙桓的龍靴。

  趙桓立即會意:耿南仲這是在暗示他酒中可能有毒,切莫依言而飲。這事在朝廷中並不鮮見,十六年前,與蔡京不和的知樞密院事張康國便在一次宴會中飲下政敵所勸之酒後中毒身亡。於是趙桓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放下,對趙佶道:“父皇,兒臣今夜還要去彌英閣與幾位大臣議事,不宜再飲酒。父皇之意兒臣心領了,待改日無政事困擾之時兒臣再來龍德宮與父皇暢飲。”

  趙佶愕然道:“只多飲一杯也不可?”

  趙桓道:“兒臣不勝酒力,恐多飲誤事,還請父皇恕罪。”

  趙佶搖頭再勸,趙桓終不答應,正在推辭間,只聽一人上前淡淡道:“陛下以政事為重,確不宜多飲。臣斗膽,請陛下允許臣代陛下飲下上皇這杯酒。”

  趙桓趙佶定睛一看,發現說話之人是鄆王楷。他適才一直默默坐在一邊自斟自飲,見趙桓推辭不飲父皇之酒便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此時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面色酡紅,目光卻還是十分明亮。不待趙桓回答他便已舉起那杯酒仰首飲盡,然後將已空的酒杯朝著趙桓一傾以示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絲嘲諷之意衍生於唇角。

  “父皇,”趙楷看著趙桓,卻啟口對趙佶道:“皇兄受國事所累,不能陪父皇盡興暢飲。父皇若還有酒,還是賜予我這無所事事的閒人罷。”

  趙佶聞聲站起,掩面出殿朝寢宮走去,行走間遺落一串壓抑著的悲泣之聲。

  趙桓亦不再停留,沖趙楷一拂衣袖便轉身回宮。趙楷待他離開後冷冷一笑,回座復斟一杯,徐徐飲下。

  次日,趙桓在龍德宮前頒布一黃榜:“捕間諜兩宮語言者,賞錢三千貫,白身補承信郎。”鼓勵周圍人等監聽太上皇與接觸之人的談話並上報,要嚴懲“間諜兩宮語言者”。趙佶知此舉分明是針對趙楷,無奈之下只好命趙楷若非必要便不必頻繁入龍德宮,以免無謂招惹是非。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二節 零落

  趙桓即位以來,雖有強國之心,但治國能力實在有限,性情又優柔寡斷,朝令夕改是常事,用人也顧慮重重,在即位後的一年多時間內,竟走馬燈似的先後拜罷了二十六名宰執大臣。而當朝的大部分大臣們也承襲了宋代官員玩弄權術、耽於黨爭的傳統,怯公戰、勇私鬥,面對外侮卻束手無策,在金軍的步步進逼之下,大宋皇朝漸入困境、岌岌可危。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軍兵臨城下,要求太上皇入青城營中議和。那時趙佶已大受驚嚇臥病在床,趙桓自知如讓父皇入敵營議和自己必將蒙上不孝罪名,受盡天下人唾罵,何況也擔心被自己解除了所有權力的父皇在金人威脅下惟命是從,胡亂答應所有割地賠款的要求,故此趙桓公然表示上皇年事已高,又驚憂而疾,不宜出行,還是自己親往青城。此言一出又感動大批大宋子民,交口稱讚皇上仁孝。

  趙桓帶降表入金營,但沒明確答應速交三鎮之地的要求。因斡離不未接到金主詔命,倒也沒怎麼為難他,拘留了他兩日後便放了他回去。不過那粘沒喝屯兵於汴京城下卻日漸驕橫,強行向宋索取少女一千五百人,限年內送入金營。趙桓不敢拒絕,遂命宮門監如數在宮女中選擇,列入名冊送往金營。

  一時宮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宮女們都怕自己中選,人人膽戰心驚,終日哀愁悲泣。宮門監畢義開始逐宮挑選,第一天公布了第一批名單後,入選宮女莫不面如死灰、傷心欲絕,當晚就有一名宮女跳入鳳池自殺。有了這一例,那些性情剛烈,不肯落入金營受人凌辱的女子便紛紛效仿,次日鳳池、及大內瑤津池淹死的宮女遂猛增至三十多人。畢義見狀也覺惻然,但君命難違,吩咐手下太監準備棺木收殮宮女屍首後仍硬下心腸繼續挑選。

  柔福宮中的女子們也驚恐非常,生怕宮門監會在名單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每天傍晚戰戰兢兢地去打聽公布的名單,發現沒有自己後便小舒一口氣,但旋即又會陷入明天未知命運的陰影中。

  有一天半夜嬰茀自夢中醒來,發現同屋的喜兒還沒睡,一個人愣愣地抱膝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嬰茀便問她:“喜兒,你怎麼了?”

  又喚了兩聲喜兒才回過神來,一下子便哭了,說:“嬰茀,我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死的。”

  嬰茀忙問她原因,喜兒一邊流淚一邊說:“今天我去上皇寢宮向他稟報帝姬的情況,然後想起好些天沒見青菡了,就順道去找她。沒想到一推開她的房門便看見她懸在樑上,披散著頭髮,面色紫紅,吐著長長的舌頭,眼珠瞪得像是要掉出來……”

  嬰茀不寒而慄,立即起身過去坐在喜兒身邊,緊緊地將她抱住。

  “她被選中了……”喜兒滿臉是淚,身體不由自主地發顫:“她是服侍太上皇的宮女都不能倖免……接下來肯定就是我們……當然是我們,我們是服侍柔福帝姬的宮女,帝姬是鄆王殿下的親妹妹,誰都知道皇上最厭惡的就是鄆王殿下……”

  沒想到現今事情會變成這樣,嬰茀摟著喜兒黯然想,當初身為鄆王妹妹宮女的她們不知被多少宮中女子羨慕嫉妒,而如今同樣的身份卻成了暗伏的禍因。的確,皇上連他父皇身邊的宮女都敢動,何況是跟鄆王關係密切的她們。

  “如果讓我去金營我也會像青菡那樣自殺的。”喜兒泣不成聲地說:“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四歲……”

  “或許,我們運氣不會那麼差罷……”嬰茀喃喃道。其實她自己對此也根本沒有什麼信心,說這話既是安慰喜兒也是安慰自己,對可能存在的被選入金營一事,她有著絲毫不遜於喜兒的深重恐懼。

  喜兒忽然抹乾了眼淚,抬頭神色嚴肅地對她說:“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碰運氣。嬰茀,我們設法逃出宮去罷。”

  嬰茀大吃一驚:“你說什麼?逃出宮去?不可能!”

  “真的真的!”喜兒急切地拉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每天午後龍德宮東側門都會開,讓出宮採購的太監出去,那些太監人數不少,守門的禁兵未必個個都認得,要是我們弄身太監的衣服穿,混在採購的太監里低頭走,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嬰茀默然片刻,然後說:“不妥。我們既被選入宮服侍帝姬,怎能未經許可就離她而去?”

  喜兒道:“我們服侍帝姬這許久了,與帝姬情同姐妹,帝姬必定也不會願意看著我們死的,她會明白的,會原諒我們的。嬰茀,你跟我一起走罷。”她忽然又哭起來了:“你不知道青菡那樣子有多可怕,我從來沒有這麼近地看過死人……我不要變成她那樣……”

  這時窗外有風掠過,樹影婆娑,投在窗紗上竟如女人披髮的身影。嬰茀不禁地打了個寒戰,與喜兒相擁得越發緊了。兩人暫時都沒再說話,過了好一陣嬰茀才輕輕道:“你讓我想一想……”

  第二天,喜兒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兩套太監的衣服,於午後拉著嬰茀悄悄換了,然後趁人不注意溜出去,朝龍德宮東側門疾步走去。

  果然有很多太監陸續朝外走去,守門的禁衛只抬眼看看,並不仔細盤問。喜兒遞個顏色給嬰茀,示意她跟上,隨即自己便尾隨著那些太監向門外移步而行。

  嬰茀也隨之走了兩步,雙足卻越來越沉重,猶如灌鉛一般,到最後終於停下來,垂目略一思量,便轉身沿來路走回。

  喜兒見她沒跟來大感焦慮,回頭想喚她,但顧及禁衛畢竟還是忍住了,再掉頭過來繼續前行。

  嬰茀走到轉角處,止步回首,目送喜兒的身影一點點融入東側門外明亮的光線中。

  喜兒的逃逸為柔福宮中的宮女招來了更大的災禍。在宮門監畢義上報後,趙桓以非常時期發生此事足以淆亂人心,必須降罪為由,命將原定自柔福宮中抽選宮女的名額由兩名增至五名,並立即選編入冊,強行帶走。

  柔福不依,大哭大鬧,命宮女們聚在她的寢宮不許人帶走。畢義聞訊親自帶人來抓,闖入宮中也不再按名選擇,抓住誰就是誰。一時宮內那些十幾歲的小姑娘們紛紛奔走哭號,哀聲震天。嬰茀緊依在柔福身邊,小臉慘白,雙手緊緊攥著柔福的右手,柔福則一邊哭一邊怒罵周圍抓人的太監們。

  忽然有個太監奔到嬰茀面前,雙手一拉想把她捉走,嬰茀失聲驚叫拼命反抗,柔福立即朝太監衝過去拳打腳踢,怒道:“放開她!”那太監卻仍不撒手,像是鐵了心要抓嬰茀,柔福怒極,乾脆一伏首狠狠向他手背咬了下去。

  太監吃痛,抽手出來下意識地揚手朝柔福揮去,立即便把她打倒在地。嬰茀忙彎腰攙扶,連聲問帝姬有沒有事。

  柔福不答話,只一味高聲怒斥道:“天殺的狗奴才,竟敢打堂堂帝姬!回頭我告訴父皇,一定要把你凌遲處死!”

  那太監聞言一時間不知是該道歉還是不管不顧繼續抓人,便愣在了那裡。畢義見此情景嘆了嘆氣,道:“已經找到五個了,帝姬身邊這個就留下罷。”率眾太監朝柔福下跪行禮告罪後即帶著剛抓的五個宮女離去。

  嬰茀怔怔地看著相處多年的被抓宮女哀絕的神情,聽著她們撕心裂肺般的絕望哭聲,提前聞到了屬於她們的死亡氣息。那時天色尚早,她卻覺得身處於沉沉暗夜中,觸手所及,儘是無盡的黑色和寒冷。

  她無助地跪在地上,與憤怒而傷心的柔福相擁而泣。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三節 分飛

  靖康元年歲末,趙桓將選好的一千五百名少女送入了金營,但金人仍然不依不饒地索要無度,日日遣使追討金銀。到靖康二年元月,宋廷國庫已空,實在再無力納金應命,粘沒喝見宋推延納金日期便勃然大怒,要趙桓再度入金營面議繳款限期,否則馬上領軍屠城。

  趙桓不得已只好答應再往青城金營。他心知這次形勢不比以往,已很難全身而退,於是在臨行前精心作了一番安排。在趙佶“南幸”歸來後,趙桓很快立了自己的長子趙諶為太子,此刻趙桓密召數位心腹大臣入宮,囑他們若等不到自己歸來便輔佐太子繼位,勿使大權旁落,隨後在次日早朝上,趙桓宣布:鄆王楷伴駕同赴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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