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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某一剎,天際忽來了一場飄風疾雨,新涼了枕簟。夏季,結束了。

  這一場溟濛秋雨直下了一夜一天,下到了第二天的夜深還不休,雨水帶著花葉的氣味潲入了窗紗,一樹鳳凰花被雨水打落,發出「撲、撲」的動靜,仿似誰聲聲入耳的凌亂心跳。

  詹氏不虞丈夫竟夜半冒雨前來,有些手忙腳亂的,一面親替齊奢解去他肩頭的雨蓑,一面喚人為王爺燙酒暖身。齊奢道了聲不必,擺擺手揮退下人,掩蔽了幽門。

  「我有事同你說。」

  他用很平靜的聲調告訴詹氏,段氏小產,故此得辛苦她再做一出流產的假戲來收場。

  詹氏坐聽,不防間已悽惻失色,盤桓在其鬢邊的一串黑珍珠索索地擺盪,墜墜而惴惴,「好好的,怎麼孩子就掉了?我今兒還說瞞五不瞞六,該是顯懷的時候了,明兒就把棉墊系去腰上,誰知……」

  並坐在另一端的齊奢扯了扯衣領,領上細滾著連理紋。他對詹氏充滿了負罪感,背著她,他已與另一位女子秘密締結了婚姻,而今又和這女子聯手來欺騙她。他看得出詹氏是衷心難過,她甚至不自覺地撫摸著腹部,仿佛那裡真有一條消逝的小生命。他實不忍再目睹她傷情,真心假意地嘆一聲:「這是天道好還,想我年輕時輕狂不知事,強逼著多少侍妾墜過胎,如今命中無子亦是天數,你也不必白難受。」

  「不不,」詹氏連番地搖頭,頭上的珠串就愈發隨之打著轉,似風中的雨線,「王爺別說這種話,段氏還年輕,休養上一陣必能再次懷有子嗣。倘若王爺當真有心求子,府中也不乏年紀尚輕的姬妾,或於民間徵選一些才貌雙全的未婚少女入府也不是不可,只要王爺肯廣施雨露,一定有肚子爭氣的。」

  齊奢無神無彩地一笑,端起了桌上的一隻五彩小蓋盅淺啜一口,「你倒真真說中了,我今兒來也正為了這件事,徵選民女入府是絕不可為,恰恰相反,府中的這些個姬妾,趕明兒你把她們全召集起來,按等各自賞賜一些薄產銀錢,一個也不留,放歸民間任從嫁遣。」

  就是一個驚雷在頭頂上炸響,也不會使詹氏更駭異一分,好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滯滯地咬著舌頭,「這、這、這是打哪兒說起來?」

  齊奢放回了茶盅,手指將杯沿轉動著,眼望薄瓷上錦雞唱曉的圖案,「上個月我在來你這裡的路上,偶遇了兩個姬人,周敦告訴我說,其中的一個我寵過她整整一夏天,可慢說她的名字,連她的臉我也記不起來,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回想起這十來年我一直在外別居,委實冷落了府里這些人。前一段容妃自盡、婉妃發瘋,其實大半的責任都在我。還有順妃,看見她竟然變成那個樣子,我心裡很不好受,我記起當年她出事的時候我們最後一次相會,她對我已然是恨之入骨。現今府中剩下的這些姬妾,我想,多有與她一般深含怨意的,與其叫這班人日夜咒罵我,不如趁早放她們改醮,得享人倫之樂。」

  「王爺,此事萬不可為。若是民間男子把小妾或送或賣,倒屬平常,可咱們這兒是王府,自古只有進人的,哪兒有出人的道理?不要提是王爺寵過的人,就是王爺連面兒也沒照過的,進了這府門就得替王爺守這個節操,這原是女子本分,豈敢有怨罵之舉?」

  「想昔日魏武帝遺命,教六宮嬪御分香賣履,好使得她們免生雜念,替他守貞終身,結果又如何?晏駕之後,那些個婦人不過咒他兩句呆子,全做了別人的姬妾。如今我又何苦在生前就討這罵名?說句不中聽的,我原就在女子守貞一節上看得並不重,就是我今兒死了,連你這一位正室我也願你再找個人過活,何況是這一班女子?我既無心於她們,做什麼叫她們苦熬著?還是打發了去,各人干各人的。設若還有在這裡吃慣了安樂茶飯不願再挪動的,那就當個閒人養下來吧,也算是替我自個積一番陰騭。」

  「王爺,你、你今日是怎麼了?淨說這些喪氣話……」

  齊奢依舊是悠悠地一笑,「話雖這樣說,無奈你頂著這個繼妃的頭銜,限於身份怕是逃不出命去,卻不如那些為妾的了。我與你夫婦近二十載,虧負你良多,自問實算不得一個像樣的夫君,到頭來卻要累你為我枯守一世。」他對著詹氏嘆了聲,是月光落入一口古井的微響,「如果說我齊奢這輩子最對不住誰,就是你。」

  第270章 望吾鄉(14)

  「王爺說哪裡話?」詹氏已哀婉欲泣,不絕地抽吸著鼻翼,「王爺始終以王妃的儀制厚待於我,將治家之權全權交予我手,不管何時另有嬖愛,也從不曾做出那等寵妾滅妻之事,將夫妻之情掛在心上。王爺自言『虧負』,無非是指北府那一位。王爺既鍾情於段氏便一心待她,傾愛知音,不拘小節,這原是至情至性之舉,我之所以不許府中的諸人議論,無非是體面所關,也是怕橫生枝節。直到去年,容婉二妃終於不顧我的叮嚀私自跑去北府,我也才藉機第一次親眼見到段氏,她在階前向我行禮,我不曾下轎受她的禮,段氏多半認為我是自重身份,故不願與她相見。事實上,那天段氏剛剛受過掌摑,面帶傷痕,狼狽不堪,可即便如此,卻依然丰姿攝人,我見猶憐。我躲在轎簾後,實不能與之面面相對,不是自高自大,而是自慚形穢。若天意見許,本該讓這樣一位絕色麗人降生於公府侯門,與王爺作一對佳偶,怎知造化弄人,反是我這樣一個人憑藉出身之貴和王爺結為伉儷。我早就深知自己的資貌平庸,毫無過人之處,遠不是王爺這般男子的良配,能夠得奉巾櫛已經是求之不得的福氣,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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