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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奢將眼眯成微狹,大概也就是一條活路那麼寬,「她也是本王的表妹,更是身份尊貴的母后皇太后,沒人有膽子為難。」

  王正廷點點頭,眨眼間,似乎又看到雕樑畫棟的家,還是個及笄少女的王氏環佩風清、閒弄箏弦;再一眨眼後,曲終燈殘。死牢里,望住了面前唯一的活人,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就以善報還攝政王之善行,以一善言告知。」

  「洗耳恭聽。」

  「你要小心——西太后。」王正廷又抓住只虱子,這一次,他用又長又黃的指甲將其掐死,彈開在一邊,「如果這世上還有人能擊敗你,一定是她。不是因為她比你聰明、比你厲害,而是因為在你們兩個間,你才是那個『婦、人、之、仁』。」

  齊奢雍容不迫地應答:「謹記在心。」

  王正廷把雙膝朝兩邊一曲,就撇腿坐下地。像因拿不定主意,就拿手,把銀盤裡的死器挨個撫過。爾後他又撐著身再一次站起,徘徊了兩步,「真怪啊,人活著,似乎唯一能夠自己決定的事,就是怎麼死。」

  然後連齊奢這樣反應極其迅捷之人都未及反應時,那已蹣跚如不能行的囚徒就掣動了身體,猛向身後的獄牆撞去。頭骨碎裂的重響好似整一個時代的喪鐘,飛濺在牆上的腦仁血漿用一條流暢的弧線對不遠處簇新的死亡之盤,露出了一個挑釁的、輕蔑的笑。

  鮮濃的血腥氣令齊奢咳嗽了兩聲,他自袖間掏出一塊白帕掩住口鼻,並沒再多看一眼。迴轉身,一步一杵地,走出了大牢。

  外面是晌午的淺淡日頭,日邊清風中,飄搖地,擦過了一隻孤雁。

  7.

  暮去朝來,季節荏苒。

  距離攝政王齊奢那一場兵不血刃的神秘政變,業已過去了六年。

  這六年間,皇帝齊宏只在三節、正旦或萬壽之類的大朝會上露過幾遭臉,亦不復曾經的翩翩少年,每每一副臉黃黃的病相,以「朕躬總未康復,深恐勿克負荷」起首,過渡到「叔父攝政王辦理朝政,宏濟時艱,無不盡美盡善,朕垂拱受成,方切倚賴」,因此再次以懇求叔父繼續掌理大政而收尾。長此以往,就有一則秘聞不脛而走:皇帝的纏身痼疾並非源於當初王正廷的下蠱,而是被叔父齊奢下了毒,囚禁了起來,囚禁的地方就在南海里的南台上,三面臨水,只有一橋接陸,橋上日夜有重兵把守。

  曾有位耿直老臣,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公然要求面見皇帝陛下,以伺真相。攝政王居然也答應了。改日就有太監帶著老臣直趨西苑,進了正殿後一處高閣,指了個方向就讓進去。老臣進了屋,不一會兒卻掩面而出,原來裡頭竟是個洗頭沐浴的宮女。要知道內廷中各宮殿布局、寶座安設皆不相同,外臣入覲該往哪裡走、到哪裡停、朝哪裡跪,事先都要打聽好,失了召見的儀注都還事小,像這樣一腳踩錯了地方,就是私闖內禁的不赦大罪。其實事情明擺著是有人指使太監搗鬼,但後來替老臣求情的同僚們卻對此節略去不提,大腳趾都想得明白,如此詭詐促狹是哪位的主意。老臣最終蒙恩免死,杖責、革職、永不敘用。自此,再沒人提起要單獨面聖的話,但流言就隨之愈演愈烈。而處於流言中心的幾個人——攝政王齊奢、皇帝齊宏與東西兩宮太后,則如處於風眼一般,靜至靜止。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圈外人將事情拉偏了軌道,把所有人都重新卷回了大漩渦。

  這個人,這一刻,身穿一套青黑號衣,立於某座宅院正中。

  「張華!」

  有誰在喚他,這張華伸長了脖子,「先生?」

  先生頭頂青色陽明巾,身著白布襯裡的青絲羅衫,腳蹬白襪,外穿黑幫淺口布鞋,看起來大概三十出頭年紀,像是一位氣質脫俗的碩儒,只滿臉竟沒有一根鬍鬚。細認一認,就認出了,這是喬運則。

  他並沒有怎麼變,依然是俊郎的五官與修長的身姿,年月流逝帶給他的是一種更微妙的變化,令他整個人的質地都變得陰柔而黏膩,仿佛皮膚隨時會融掉,化成黏液向下淌。但他的手,從前溫柔靈巧的潔白雙手卻剛硬、結繭,乾枯到假如被一張紙輕輕劃破,皮膚就會向兩邊爆裂開,露出裡面白森森的骨。他把這爪一樣的東西向前遞出,「把醒酒湯給我吧,我給吳義少爺端進房去。」

  僕役張華頭大身矮,唇上寥寥幾根須。他將手內的托盤一晃,「不成不成,哪兒能勞動先生,還是老僕送進去吧。」說著就穩步前去。

  此處是慈慶宮大總管吳染的家,因吳染常年隨東太后被軟禁在宮中,其養子吳義便成了家中的男主人。吳義也已娶妻生子,今日是孩子周歲,府中剛辦完酒宴。吳義身為人父,自然多喝了幾杯。

  張華把醒酒湯送了來,吳義卻拖手拉衣地扯住跟僕人一道進來的喬運則,「老師莫走!」

  「少爺喝多了,坐下來歇一歇。」喬運則把吳義攙扶去桌邊坐下,一面把臉轉向了門前,「張華,來餵少爺喝湯。」

  吳義卻別過頭,又將手臂一掄,「我好好的,清醒著呢,張華你出去!」

  吳義有功夫在身,力氣過人,隨意一推就把張華推得一屁股仰跌去地上。

  就在這瞬間,喬運則的目光無意間從哪裡掠過,猛然一亮。他回身遞出手,把張華從地下拉起。張華苦笑著拍了拍屁股,去地下收拾打翻的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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