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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每一次接見外臣一樣,喜荷的妝面厚重結實,塗滿了水粉的臉面甫因這番話的前半段閃出一絲微不可見的溫情,猩紅的唇就因後半段而劃出一道嘲弄的冷弧,「好一番『謙敬』之言!這是居功呢,還是要挾?攝政王的意思難道是說,倘若那段氏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打算拒不還政?」

  齊奢垂低了眼瞼,盯住自個袍襟上立臥三江的蟒水,「太后無須大動肝火,相反,該當慶幸才是。段氏此次雖橫遭刑虐,所幸性命無傷。可惜太后宮中的管事牌子趙勝雖身在守衛森嚴的慈寧宮,又值煌煌正午,居然毫無聲息便為人所害,且手段慘絕人寰。想趙勝所在,不過離太后只一牆之隔,真叫臣不敢細思。比起此等要事,拒不還政都還是小事一樁。在臣看來,無論何時都應以太后的安危為上。不過請太后放心,臣說過,今夜一定擒住那兇徒,絕不令慘劇重演。」

  這是下不為例的警告,是明目張胆的恫嚇,但齊奢自覺已克製得不像樣了。假如元兇不是喜荷,他根本不會廢這麼一篇話,而是直接執行公平的復仇。因為每每想到青田所遭受的一切,他就憤怒得直發瘋。

  而他的這一番言辭無疑也引燃了喜荷的憤怒——怒極無言,因而就出現了久久的緘默。緘默已長到了令人髮指,才在一個略帶嘶啞的女聲下終止。

  「姐夫,」喜荷的雙唇分分合合,瞪直的兩眼幾欲刺透虛無,「正如你所說,你我交情匪淺。在你看來,喜荷一定毒如蛇蠍,其實,蛇蠍也不及我。你只知道你的妻子、你的孩子死在我手上,可你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死在我手上的還有一個人——一個男人。呵,你頂好坐穩些,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會讓你從椅子上跳起來。」

  第202章 集賢賓(10)

  喜荷笑了,笑容幽深得即使拋進去一整塊巨岩也不會聽到一絲迴響,「還要從那一夜說起。那一夜,先帝將那件染了天花的百衲衣拿給我時,對我說:『把這個給你姐姐、給老三的王妃送去,一旦我得登大寶,就立你為皇后,立咱們的宏兒為太子。』可後來穿上皇后的翟衣的,卻是王家的女兒。『為了顧全大局,』先帝和我解釋,『以後總是要立宏兒為太子的。』可我催了又催、等了又等,等到我的耐心都磨得光禿禿的,卻等來了那個狐媚子淑妃。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說皇上要封她的小雜種做太子。我當面質問先帝,要他給我一個說法,先帝是這麼回答我的:『淑妃懷的也不一定是男孩兒。』嘶——,先帝答錯了,大錯特錯。他走後,我在自己的宮裡來來回回走了整整一夜、想了整整一夜。你猜我在想什麼?我在想你,姐夫,我在想你。我在想一個在皇位之爭中一敗塗地的皇子,一個被圈禁在累累高牆後、直至老死的失敗者。我對自己說,我欠這個人兩條命,這兩條命是為了讓我和我兒子坐上皇后和太子的寶座,不是為了讓我當一個不痛不癢的『賢妃』,每日在坤寧宮外跪拜王家高貴的大小姐,讓我兒子當一個不痛不癢的『瑞王』、『豫王』,或隨便什麼,將來去跪一個下賤狐媚子的雜種。甚至我兒子假如有一絲一毫的不樂意,那小雜種就會把他也關進一道高牆裡,直關到老死。就是這樣想著你,姐夫,我才下定了決心。世間萬事,最大的事就是決心,剩下的全是小事,小到只有一盒小小的硃砂粉和一盒小小的催情香。所有人都知道,先帝最少不了的東西是道士進獻的丹藥,最少不了的人是淑妃,那麼用藥過量死在淑妃身上,不過是『善泳者溺於水』,沒有人懷疑。淑妃和她肚子裡那個一起被王皇后下令生殉,我的宏兒繼位。就這樣,一共三個,你的妻子、你的兒子,還有你的兄長,全是我乾的,一共三個。可這三個人,也同樣是我的親姐姐、我的親侄兒、我詹喜荷自個的親夫君!」

  喜荷的嗓音喑啞而刺耳,猶如尖利的指甲在牆壁上刮擦,直刮到斷折,留下斑斑的血痕。「大概是投胎的時候,閻王爺拿了顆石頭塞進我胸口,我的心硬得不得了,宮廷朝堂,明爭暗鬥,天塌下來也不會哼一聲。可是,我這石頭做的心,一看到你呀,就又軟、又疼,疼得我直想在地下打滾。姐夫,我嫉妒,我嫉妒那女人。天朝上國之母,尊榮無以復加,卻嫉妒一個萬人唾棄、天下賤之的妓女。一想到我只有偶爾在白天隔著層層的黃幔望你幾眼,她卻每一個長夜都和你睡在同一條被鋪;我背過人輾轉反側、以淚洗面,她卻在人前飛揚跋扈、玉笑珠香;我縱使橫身祭台、搖尾乞憐,你也不見得稍假辭色,卻肯為了她上天入地、不離不棄;一想到你對我有多絕情,或對她有多深情,我就嫉妒得不能吃、不能睡。一碰到嘴,佳肴就會變作痛苦,一挨著身,龍床就會變作痛苦,這麼多年,我只是一堆活生生的痛苦。可我寧願日日夜夜煎熬忍耐,也不曾動過你那女人一下,別忘了,我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毒婦,我不是不敢,只是不忍,我不忍心讓你痛失所愛,讓你活得跟我一樣。但我換來的是什麼?為一樁莫須有之事,你居然威脅要殺我?殺了我,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對付宏兒呢,嗯?有你這樣一位翻臉不認人的好叔父,我的宏兒怎麼能沒有母親的保護?姐夫,這一次,你真的過分了。就是把這顆石頭心砸個粉碎,我也不許你傷害我的宏兒,不許你存有哪怕一絲絲、傷害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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