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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奢將她肩上的外衣攏一攏,「清明謁陵是國禮,我不能缺席。」

  「那也帶上我吧,我悄悄的不露面,不給你添麻煩。」

  「這次謁陵還為皇上年底大婚親政,要向列祖列宗行大饗禮,兩宮太后、皇上、一干宗室朝臣皆會同往,實在是耳目眾多,不方便。再者,我也就匆匆打個來回。三月初六正陽門還要舉行閱兵儀式,接下來初八是今年恩科會試的第一場,考官得提前一天入闈,還得派考官。文武兩頭全等著我操持,忙得個臭要死,你在我身邊我也顧不上。何況你寒氣入體,又受了這麼大驚嚇,身上正發熱,脈象也不穩,須得精心調息才好,禁不起車馬顛簸,還是先在燕郊養好傷勢,然後再寬寬地回京,這樣我也放心。聽話。」

  青田沒聽齊奢講完,眼淚已再次瀉下,「不要!你不許走,你陪著我,不許你走!」

  他急將她圈入了懷抱,加意撫慰,「不走不走,不走,啊,我就在這兒陪你,哪兒也不去,不哭了,乖不哭了,我不走。」

  她伏在他肩頭抽泣了一刻,帶淚重舉雙眸。隔著淚,也看得清齊奢筋絲滿布的眼、胡茬連生的兩鬢。青田能感到心間似伸出了千手千臂在拉扯他,但分明,他已被現實的千手千臂在拉扯著。到底是自己把淚水拭去,兩手空捏著被角,哽咽道:「你走吧。」

  齊奢萬般無奈地嘆口氣,「我也舍不下你,可實在是沒辦法。」

  青田點點頭,余淚尤膩,「我懂得的。」

  他以兩手煨住了她潮濕的臉兒,「我已經派人去接暮雲她們倆了,很快就到,到時候讓她們服侍你把外頭燉的湯藥喝了。這兒有官軍把守,我再把衛隊留下來守著你,什麼事兒也不會有了,別害怕。」

  她「嗯」了一聲,眼中的淚暈仍是呼之欲出。

  齊奢又一嘆,將前額同她燒得火燙的前額抵在一處,「手還痛得厲害嗎?」

  青田將一邊的嘴角抿一抿,只是低落而悻悻然,「還好。」

  「已替你上了膏藥,不日傷口就能癒合。還有你的腳有一點凍傷,也敷過藥了,晚上再拿藥水泡一泡。」他握過了她纏著紗布的左手,貼住自個的臉——一張年輕但風霜歷盡的臉,腮角高高地一鼓,「你也是,那賊人讓你寫,你就寫,左右不過是一張紙,能把我怎樣?」

  「政治之事從無小事,我再蠢,這點豈能不懂?」青田仍在抽吸著鼻子,又拿右手的手背印了印哭腫的雙眼,「莫說那信本就是無中生有、含血噴人,就算字字屬實,你當真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告發你的人也絕不該是我。」

  又一遍,齊奢細緻地端詳著青田:她的下唇有牙齒咬出的深深血印,手腕密布著繩結留下的烏青瘀傷,而她指上的白紗——他見過戰場上綿延百里的死人與殘軀,卻做不到正視一眼紗布下方寸間的創口。他想像著那是什麼樣的一種疼痛,也許像爬刀山、攀火海,可刀山火海,她也為他闖。這樣的貞烈,是女子對男子的愛情最好的酬答,只這樣的酬答如子期的離世、伯牙的碎琴,代價太高,高到他情願不要。

  「我寧可你告發我一萬次,也不想見你身受如此刑苦……」

  只說到一半,齊奢就說不下去了,只驀然抓過青田,在懷中久久不肯放。

  青田自己從他臂彎中掙開,仰目而望,「你怎麼了?」

  「沒怎麼。」快而又快地眨著眼,躲避著。

  「你掉淚啦?」

  「沒有。」

  她淚沉沉的瞳仁兩邊一滾,有一點盈然的亮光,「撒謊,你就是掉淚了!」

  齊奢面色如恆,可聲調里卻殘存著細不可察的澀啞:「我掉淚,你有什麼好高興成這樣的?」

  她凝著他,忽有雀躍的笑意蔓延。這是他予以她的酬答,讓她在那樣堅忍的一顆心裡成為最柔軟、最不可觸碰的一角。她以指尖抹過齊奢銳利的鼻峰與根根微帶潮意的眼睫,「我若當真死了,你豈不要淚流成河?」

  「你若當真死了,」齊奢終於舉目,目光殷紅殷紅的,但卻不是淚,而是烙鐵一般的灼熱,「我就要這天下,血、流、成、河。」

  剎那天地,空餘一庭的急雨,疏還密,低復高。

  第199章 集賢賓(7)

  6.

  雨在燕郊綿綿往復,京中也垂落了重重鉛雲。

  拂曉時分,紫禁城浮出了一點一點的燈火,六宮啟門。仍是透黑的天色中,慈寧宮穿過了一條匆匆的人影,正自悶頭向前,冷不丁橫來一聲——「師父,你回來啦!」

  趙勝抬起臉,向全福點了個頭。

  全福下階而迎,一面問候:「師父,你生病了?昨兒沒你在,太后娘娘一整天都不如意,發了好幾次脾氣,今天這會子還沒起,想是又犯了肝氣了。師父你什麼病,好全了嗎?呦,師父你頭上這是什麼?」一挨近,這才瞧見對方壓得低低的帽檐下露著好大一塊的白皮膏藥。

  趙勝搪開了徒弟,伸手摸著那膏藥嘆說:「真夠背晦!前天夜裡我在應天會館吃完飯回家,都到了胡同口了,被幾個過路的醉漢給折翻了轎子。我一時壓不住火打起來,結果挨了一磚頭。」

  「什麼,竟叫師父你也吃了虧嗎?」全福的臉上頓生驚訝,「何方高手?」

  「狗屁高手,全是些三腳貓。就為了這樣,我才不曾提防,讓人給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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