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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宮門剛剛開啟不久,東太后王氏便在慈慶宮對著兄長的便箋露出了同樣的微笑。她把紙箋舉向桌前的一根銀蠟,「吳染?」

  吳染正在其後替王氏篦頭,手持一件象牙掠兒,聞聲趕忙頭一伸,「奴才在。」

  王氏轉過臉,向他低低地說了些什麼。

  倏然之間,吳染手內的掠兒便砸下地,軟身一跪,「主子有任何差遣,奴才絕無退縮,只這件事恕奴才實難從命。這吳義雖是奴才從堂兄那裡過繼來的,可也撫養了有近六年,奴才又不能生育,只當他親生子一般。天下父母,有誰忍心叫自個的親生子去以身犯險?求主子收回成命!」

  王氏輕斜了優美的丹鳳眼,睞著吳染哼一聲:「你們都退下。」

  守在一桁珠簾後的其餘宮人們靜聲出殿,王氏撥了撥燒剩在妝檯上的一捧灰燼,吹掉指腹上的浮灰,「吳染,你們家三代單傳,你哪來的什麼堂兄?倒是你當年那個義兄,叫——,叫什麼來著?哦,邱若谷!也正就是六年前吧,他刺殺攝政王事敗,三族被誅,唯獨他的獨生子邱志誠卻不知所蹤。算起來,這邱家的孩子該和你那養子般大吧?」

  吳染的整個人都抽緊了,顫巍巍地向上望來,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涌下。

  「你打量我是傻子,我三哥也是傻子不成?」王氏皮笑肉不笑地俯視著,「不過念在你服侍多年,由你瞞天過海、聊作不知罷了。這邱志誠的賞格今天可還在鎮撫司懸著呢,若有人不小心透出了一絲半絲的風兒,你猜猜憑攝政王的那副脾氣,會不會大發慈悲、一筆勾銷?」

  第192章 喜江南(21)

  隔著層銀地紅花的地毯,磚地的冷硬還是傳上了膝頭。吳染格楞楞地打了個哆嗦,極慢極慢地,磕下了頭去。

  「奴才領命。」

  「這就對了。」王氏輕倩一笑,一臉的高深難勘,「《史記》有載,齊桓公一日感嘆,嘗盡天下美食,卻未吃過人肉,臣子易牙就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烹為肉羹,進獻主公。現如今,我們又沒叫你手烹親子,不過是給你個將功補過、以表忠心的機會。況且我聽說你那養子吳義本領甚大,年歲雖輕,在一班習武少年中已小有名氣,只要手腳乾淨些,別像他那廢物老子,自可安然抽身。你起來吧,回去好好和吳義說一說。」王氏探過了上身,宛若往土裡埋起幾顆種子般,往吳染的耳洞內悉悉索索埋下了幾句話。隨後她直起腰,將幾綹散落的長髮撥去了肩後,「你不是一直想叫這養子考取一個半個功名嗎?今年皇帝大婚開恩科,我保他一個三甲。」

  也正是王氏在吳染耳眼內所埋下的這幾粒種,結出了接下來一顆接一顆的惡果——

  當萬物發芽的春天來臨時。

  京中才現一絲春訊,南方卻已是春韻濃郁。揚州的瘦西湖就連湖風中也載有了熏人的暖意,湖畔的安廬水殿生香、玉軒暖照。

  軒窗帷箔內,一扇貂蟬拜月的紗屏後,有著翹鼓鼓的一張嘴兒,「噗」一下,把滿口的酒水噴去一件繡裳上,又往一柄熨斗內吹了吹,「年下、元旦和元宵,到處都是送『炭敬』的、送節禮的,應付完這些人,還有京內外官員的差考、引見,宮裡的祭享、朝賀、經筵,更不用說今年的帝後大婚,樁樁件件全離不開三爺一個人。忙成這樣兒,上個月還不忘差人千里迢迢地給姑娘送年貨,那些關外的野雞、松花江的白魚、甘肅的黃羊、安徽的冬筍……皇宮大內也不見得比咱們齊全。單憑這份惦記,姑娘也該多多地保重,少愁少思,別動不動就熬著夜掉淚,可不是得叫三爺放心不下?」

  「誰熬著夜掉淚了?淨瞎說八道。」半年的時間,青田已生長出滿頭新發,蓬蓬鬆鬆地貼在兩耳邊。手裡抓著把結絡子的黑珠兒線,白了暮雲一眼。

  暮雲熨燙著衣角,咯咯笑,「呦,不認帳!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昨兒夜裡都快四更了還翻來覆去的,又起來摸細紙擤鼻子,不是掉淚是什麼?」

  青田忽地拙不成言。自棲居安廬,七個月匆匆飛過,齊奢的來信已積起了一小摞。每次讀他的信,她都恨不得順著滿紙的字觸到寫下那些字的筆,順著那支筆觸到執筆的手,再緊扯著那手,讓他把她從紙的另一端拽出來,拽進他胸懷,壓去他身下。不,她不疑,也不怕,她甚至從未在乎過這隔開他們的上百天、上千里,只是她飄搖懸浮的魂唯有在他身軀真真切切的重量下才能夠安然附體、無牽無掛。

  念及這情思,青田的雙顴微微地一紅,「就算我半夜想三爺想得睡不著,你這蹄子是想誰想得睡不著才聽了我去?」

  小婢鶯枝頭對頭地坐在炕下的小杌子上打線,聞言「噗嗤」笑出了聲來。

  暮雲的一張臉頓時比手間的熨斗還燙,蠻勁勃發地把鶯枝瞪上一眼,「小呆子敢笑我?小心點兒,趕明就叫姑娘把你送出去配人!」

  青田跟著打趣道:「是啊,後園修竹歍樹的小花僮好不俊俏,你就跟著他留在這揚州城吧。」

  鶯枝「騰」一下從杌子上跳起,小臉一下子青紅不辨,「奴婢一輩子只跟著娘娘,才不嫁人呢!」嚇得丟掉了活計,三步並作兩步地逃掉,那姿態早已是初長成的婷婷少女。

  不多久,卻又在青田和暮雲的笑聲中,捧著臉,忸忸怩怩地捱回來,「娘娘,黃夫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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