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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頭,青田也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她把額角牴在門後怔了一刻神,就走到角落的水缸邊,舀一瓢水濕了濕臉和出汗的頸窩,甩著手坐去桌前。桌上放著三素一湯一碗白飯,還有一小碟銀耳,是平日庵主了空才能享用到的好飯食。青田也不碰那些素雞素鴨,只從湯底兒里搛幾根青菜,和著飯埋頭就吃。快吃到見底,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先兩下,後兩下。她擱下了碗筷,仍慢慢咀嚼著嘴裡的東西,有對筋在她兩邊的太陽穴上高高地鼓起。

  院中已空無一人,只有花樹的藤葉葳蕤。一片樹影下,齊奢單等了一小會兒,門就開了。他看到青田直直地戳在門內,不退不進、不觀不言,一股子酸熱的血氣湧上他喉頭,「青田……」

  「貧尼法號——」

  「淨慧師太!」他鏘聲打斷她,又放軟了聲調,「我能跟你說句話嗎?」弓著肩,一味地去撈對方的目光,卻怎麼樣也撈不到,唯有把自己的身段低了又低,切聲求懇,「進去說,成嗎?」

  「施主的一句話,貧尼已經聽過,請了。」手合南,緊跟著就合起了門。

  齊奢干瞪著門扇,急火攻心,「倏」一下就舉高胳膊。拳頭卻只在半空中空攥了半天,又放下,退兩步,退了十幾步,坐在了院中的井沿邊。心揪得,活像軲轆上的一團麻。

  此般繁亂的心境假如說有誰能解,那就一定是周敦了。從深牢大獄脫身的當天,齊奢見到他,單恍若無事的一句「回來了」,他卻百感交集,撲上前摟住主子的腿就大哭了一場。經過這一回,愈發地感愧無比、赤心拳拳。此次隨同南行,那份破鏡重圓的渴盼簡直比主子還急切,可才一瞧段娘娘對自個漠不理睬的樣子,已知前景不妙,現下再看這一幕,不禁搖搖頭,默默搬了把大竹椅放去廊下,「爺,那邊坐著等吧,這兒太陽大。」

  主僕倆就這麼等了有一個多時辰,才見青田的門再一次打開。她頭上戴了頂尼帽,一手夾著個堆滿衣物的洗衣盆,另一手拎了張小凳就直往井邊,先放下盆和凳子,探身就去抓水桶。齊奢早已趕上前,一把將水桶從她手裡頭搶過,「我來。」青田也不爭,由他幫著絞起了半桶水灌進盆內,袖管還未卷,齊奢又來奪她搗衣的木槌,「我來。」青田的睫梢扇動了兩下,也就受之無愧地讓開。齊奢遲一遲,只得撩起身上的藕灰盤絛銀衫,岔腿騎上了洗衣盆旁的矮凳,乾咳一聲,推高了兩袖,先把衣槌捏在手內觀察一刻,比頭一次殺人還難過,不知把心橫了幾橫,才豎起了木槌一掄。

  「嘭」一響,先看見盆內的水花濺起了丈高,就看見濕了一頭一身的齊奢,一隻眼緊緊眯起,舉起手腕子抵住了眼皮,水順著衣擺淅淅瀝瀝地往下流。貓縮在廊下的周敦齜牙閉目不忍觀,心中的感慨不知夠借給多少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人騷客們。齊奢這頭把眼睛揉了又揉,好容易揉開,第二棒未等掄出,已聽到有遲來回音般的「嘭」一聲。扭頭看過去,淨慧師太的門早就比被水迷了的眼閉得還死。

  第174章 喜江南(3)

  他連喘上幾口粗氣,就用撒賴的姿勢惡狠狠將槌子朝盆內一摜,怒目橫視,瞪住了畏畏縮縮蹭過來的周敦。周敦拱著腰,「唰唰」袖一擼,「爺您快回去坐著,奴才來,奴才來。」

  周敦將幾件衣服洗過投淨,在院中的晾衣繩上掛曬好。齊奢就親自端了盆、木槌和小凳去到青田的門前。

  「洗好了,還有什麼要做的?」

  青田只收回了東西,便又把門推上了。

  接下來整整一下午,她足不出戶。到晚飯時,齊奢再去拍門,叫周敦送入了一隻三層花鈿髹漆食盒。盒中共有十來道菜點,全是青田以往愛吃的,由行廚現烹好送來山上。不到一刻鐘,提盒又被放回門前。齊奢問長問短:「吃得飽嗎?還合胃口?還想吃些什麼?」

  青田照樣垂頜低眉,只把手裡一隻不黃不白的茶杯往廊下的污桶里潑去茶渣。齊奢見杯中余著些馬溺一般的釅茶,心裡頭一痛的工夫,她就已經似一道沉默的影消失在門後了。周敦蹲在地下抽掉了食盒的釺子,打開盒蓋一看,只有一碟貢菜、一碟藕帶吃得光光的,剩下的葷食動也沒動過。他小心翼翼瞥了齊奢一眼,「主子,您也該吃口東西了。反正娘娘就在這裡也跑不了,也不急在一時,明兒再來,先回吧。」

  齊奢回到了扶風居,扶風居是方圓十里唯一過得去的客棧,就在梳月庵山下不遠。整座大院均已被包下,里外全守著鎮撫司的便衣番役。齊奢的房間是一套一明兩暗的北房,業已重新布置過,書案上擺滿了青玉筆架、翠玉硯壺、瑪瑙鎮紙、水晶印奩一類的精雅文物,正中放了只白匣。齊奢用過飯,就一臉沉抑地打開匣子,拿出奏摺看起來。早年的龍袍一案和京營叛亂讓他時刻不敢掉以輕心,哪怕人在千里外,京中的動向也會通過源源不斷的密報了如指掌。當下,也像看自己的指掌一般無味地看那些紙張,每隔上一兩頁,就一嘆。而這些嘆息實在來得沒什麼道理,因為京中的形勢一片大好,好得不能再好。

  大概在一百不足八十有餘的嘆息聲後,守在一邊的周敦終於忍不住了,細若蚊蠅地咕噥了一句:「身在曹營心在漢。」

  「嗯?」齊奢由手中的摺子偏過頭。

  周敦伸過兩手將那摺子抽出,放回了案上的文匣內,「奴才說,身在曹營心在漢。主子甭看了,看了這大半日,還沒揭過這一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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