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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奢掄圓了手臂揮出,他看到那女人向一張寬得沒有盡頭的紅木大床里跌去,頓得片刻,她擰過臉,有血跡自其鼻孔、嘴角蜿蜒地淌出。齊奢一瞬不瞬,噬心刻骨地低啞詛咒:「婊子。」

  後頭又做一陣亂響,是幼煙入內奉茶,陡見這一幕跌碎了茶盤。齊奢回身,一手就把婢女給撥開,一氣不停地走到垂花門外,叫過幾名親兵簡短地交待了兩句,即登車而去。

  一向緩歌慢舞凝絲竹的如園,閃眼間,便有了漁陽鼙鼓動地來的、滾滾的災亂。

  鎮撫司的番役們兩刻鐘後就到了,一批把守如園各門,另一批就烏央央地散往園子各處,查的查、封的封。

  近香堂的數十名使婢均被趕出,倒見姚奶媽氣焰沖天地率著十來家人,四方步踩到獨坐一隅的青田身前,亢聲高斥:「還當自己是娘娘主子呢?起來!滾蛋!」

  青田的半邊臉面高高地腫起,上下嘴唇都劈裂了,神態卻非常從容而冷淡。她拿烏森森的眸子直瞪了姚奶媽一刻,就劃回了眼珠,立起身。但腳還未踏出,胸前卻「唰」地橫過了一隻手臂。

  「手上的、頭上的,都給我卸嘍!」

  青田依舊是不置一詞,乾淨利落地卸去了手上的菱花金甲套、髮髻中唯一的一枚千葉攢金牡丹步搖,接著摘掉了頸間的青金石鏈子,抹去了戒指,褪了腕鐲,全放去手旁的小圓桌上。燈下金銀凌冽的一堆,似傳奇中廢棄的寶山。

  「慢著!」姚奶媽腆出牙肉一喝,手一撩,迅若閃電地將一對彤珠墜由青田的耳垂生扯而下。粉嫩的皮肉立即豁開了血口,血滴斷續著垂落。青田狠狠地鼓起了腮角,但卻仍沒有發出半絲聲氣。她走一步上前,俯身抱起了椅上在御的屍身。姚奶媽手一紮,撳住她的肩,「放下。」青田的喉管縮緊了,人在原地立定,閉住眼短促地呼吸了兩聲,「它是我的。」「嗬,你的?除了你自個這身騷哄哄的臭皮囊,這園子裡再沒什麼是你的了。放下。」青田偏過臉,第二次同姚奶媽對視,眼神里充滿了雍容的憎惡,「它是我的。」言畢,即調目前行。後頭的姚奶媽呆一呆,哇啦喊起來:「拿住!奪下她手裡的東西,一根毫毛也不許她帶走!」候命的幾名婆子早就撩衣備戰,這一下如聞綸音,群撲上前,撕臂的撕臂,扯發的扯發。青田咬著牙,滿面血紅,額角繃出了兩排橫筋,死命護緊了在御。但終不敵夾攻的蠻力,弓腰坐倒,兩彎細肩被朝後反架住,眼張張地看著個婆子倒提起已僵直的在御的尾,一把掄去了牆沿。貓兒的腦殼摔裂,醬黑色的凝血一點點一片片,隨一陣金鈴的碎響,污了一塵不染的白毫。殘月半勾,勾前有幾痕蒼枝撇捺。枝頭驟一陣宿鳥乍飛,統統被窗內所傳出的撼動心魄的女人的哭喊驚上了遠天。撲碌碌一陣,不知是同一群,還是另一群鳥兒棲落在拂檐的松枝上。檐下的燈火光芒寂寂,似一些窺探的眼,閃爍著凝望王妃香壽。今夜她不用哭、不用鬧、不用要生要死,她的夫君已自己乖乖回到了府邸,一聲不響地在房間靜坐了整整半個時辰。香壽忖度再三,終歸是推門而入,門開的一霎,她明顯觀察到齊奢的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屋中寶鴨不溫、銀釭無焰。香壽拜一拜,走去他所坐的青金瑞獸雕椅前,「王爺,奴婢斗膽,替您處置了段氏。」齊奢勾著頭窩著肩,兩手垂在膝空處縮坐著,聽了這話,慢悠悠地抬起臉,臉上已是一大片的慘無人色,鼻翼兩邊的肌肉向下牽掣著,瞪直的眼中有後縮的怔怖和前逼的盛怒逆向而行,更顯懾人。

  香壽控制住驚呵的戰抖,清了清嗓子道:「王爺已下令懲治了姦夫,卻對段氏隻字不提。她身罹重罪,照規矩該當施以剜除子宮的幽閉之刑,再行處死,即便王爺格外加恩,也不脫懸樑、服毒兩條路。但奴婢想,王爺對段氏的恩寵是沒有過先例的,就算段氏人糊塗,有負王爺的一片苦心,王爺也必不忍依律嚴辦。可不辦,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擱在那裡,畢竟不是個法子。既然這件事總是因奴婢留宿王爺而起,就當是奴婢替段氏分擔罪過,法外開恩,逾例保全。奴婢已命人將她秘密送往揚州梳月庵,自後青燈古佛一了殘生罷了。」香壽雙膝跪地,往地上碰了個頭,「奴婢自作主張,請王爺責罰。」

  聽畢,齊奢暴色漸斂,進而就慶幸身邊有香壽這麼個善解人意的好幫手把他從現實的困局中救出,現在,他可以縮回到洞穴里意無二用地舔舐傷口。帶有著虛脫的感激,他略略一揚頭,「起來。」接著沖香壽抽搐了一下嘴角,「你是王妃的身份,不用老『奴婢』、『奴婢』的。我也乏了,想睡會兒,你出去吧。」

  「噯,奴婢——,我替王爺鋪床。」香壽三五步就去到床邊,又利索、又細整地置好了被褥,再侍候著齊奢解衣就枕,取兩塊香餅焚上,熄燈滅燭,潛聲告退。

  齊奢在床內閉起雙眼,並希望,永不用再睜開。

  待香壽退回自個的寢殿,姚奶媽早已恭候多時。一廂沖茶,一廂大肆抱怨:「娘娘你啥都好,就是太心慈手軟。」

  香壽狠命一跺腳,「背著我做出這麼大事情來,我還沒罰你,你倒還敢說嘴?」

  「罰我?」姚奶媽咧嘴一笑,捧上茶杯來,「要不是我,王爺能痛痛快快地就打發了那耗子精?依我的想頭,就該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免得日後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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