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喜荷把侍從的手、鼻煙壺一一地從身畔撥開,面上那一對甜美的梨渦遁去無蹤,只有高高鼓起在腮邊的兩塊硬節。

  「我說要去,就一定要去。」

  自喜荷進入客室小憩,大隆福寺往來人等全躡著手腳,氣也不敢多出一口。就在這一片靜謐當中,乍聞得「嘩啦啦」一陣,接著就響起了太后的鳳音:「賤人,國家社稷之福全砸在你手裡了!什麼,還敢辯?來人,掌嘴四十,然後送回宮裡司禮監治罪!打,動手,給我打!叫你動手,打!」隨即就傳出了女子膽怯而尖刺的哭泣。

  廊道內,僧侶莫不驚詫莫名,交頭接耳:「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探聽一番,搖首嘆息道:「大內有一尊收藏多年的玉胎觀音像,皇太后本欲一會兒贈予本寺收藏,結果叫個女官給失手摔碎了。阿彌陀佛。」

  「原來如此,唉,當真是大不吉利,難怪太后娘娘動怒。」

  隔著緊閉的房門,只聽太后的怒氣愈發旺盛:「再打,重些!想掉腦袋是不是?給我狠狠地打!」某些什麼敲打在肉皮上的結實沉悶的聲響,一下清晰過一下。

  房內,玉茗雙膝跪地,早哭做了淚人一般。趙勝也是涕泗滿面,一廂落下滾滾的熱淚,一廂落下手內的刑具——一把專用於掌嘴之刑的皮巴掌。西太后喜荷終於心滿意足,不再暴怒地高聲叱叫——她已完全叫不出聲來,嘴唇、鼻窪、腮幫子、兩顴,全被奴才所執握的皮巴掌重重扇打著,血跡奔涌,萬紫千紅,而貴為一國之母的她卻欣然領受,仿似只是個熱戀中的少女,在與朝思暮想的情郎會面前,總要先做些描眉畫眼的勾當。

  不多時,聚集在禪廊外的眾僧便見雙目通紅的太監趙勝把太后的那名貼身宮女押送出門。宮女原本盤得整整齊齊的發鬏都已被打散,厚重的青絲垂遮在臉邊,所露出的一小條臉盤也血腫得不成人形。一路出了佛堂,在百來名皇家侍衛們半取笑、半憐惜的注視下,趔趔趄趄地被裝進了一乘密實騾車,接受回宮問罪而去。

  被戒嚴的車道中唯有榆柳成行、花畦分列,空無一人。

  然而,這清冷的一條路卻引向一場熱烈的爭論。首輔王卻釗重門密脊的府邸中,瓦楞間有檐雀兒在喳喳急叫,檐下則布滿了唇槍舌劍。老父前,王家兩兄弟慷慨激昂地辯論著,三弟王正廷合拱著兩手,嗓音干焦而急切,「父親,您可千萬別相信西邊,說什麼下人打碎了佛像氣得犯病,要在寺內留宿一晚,明日另做法事——全是一派胡言!如此看來,她一定是洞悉了咱們對付攝政王的計劃,不知玩什麼貓膩。得趕快派人盯住那個受罰的宮女,而且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在今天把西邊的請回宮。」

  「這才是荒誕不經之談。」兄長王正浩面現侮慢,拂袖相駁,「先不說西邊怎麼可能得知情報,就算她得知又如何?一介婦人能有甚作為?了不起,就是明白大局已定,張皇避禍罷了。話分兩頭說,不管西邊的到底知不知道內情,倒都是留在寺里的好。父親您想想,明日一旦大事做定,當然是要儘早明發上諭。西邊那婆娘若在宮裡,反而架著小皇帝難纏,她不在,咱們豈不把那乳臭未乾的小子想怎麼捏弄就怎麼捏弄?依兒子看,打碎了佛像還恐怕真不是什麼貓膩,正是上聖顯靈,恰恰就兆示了跛子三跟西邊的下場。」

  「鬼神之說豈可相信?」王正廷愈加情急,便有些口不擇言起來,「簡直愚蠢到家!」

  話音甫落,面上已「啪」一下,挨了大哥王正浩一巴掌。「小子無禮!」

  第91章 定風波(16)

  王正廷卻似習以為常一般,連受了掌摑也沒什麼激烈的反應,只捂著臉轉望王卻釗,情辭懇切,「父親,您聽兒子的,西邊那女人可不簡單,況且她現在畢竟是太后,手裡有御印,這個節骨眼兒上切不可出一絲半點的差錯,務必得迅速行動,請不回,就強逼,總之絕不能讓她在宮外再多待一刻鐘,得牢牢地盯住她跟那宮女,還有他們慈寧宮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報——」一名家僕勢若脫兔而入,立在一片鋥亮亮的地磚中,上氣不接下氣道:「老、老爺,大爺,才、才巡城御史馮大人派人來報,說是被聖母皇太后趕出寺廟的宮女確實是一路被押解回宮,並沒往他處去。」

  王正浩用同父親毫無二致的姿勢掀一把長須,對小弟王正廷冷笑一聲:「聽見沒有?哼,你能想到的,為兄難道想不到?如何?膽小如鼠!居然被一個女人嚇成這樣。」

  王正廷目露疑慮,卻一頓足,仍向王卻釗進言:「父親,這次您一定要聽——」

  「好啦,」王卻釗把手一晃,布滿了糙紋斑點的手掌如一老峰,危聳障天,「你大哥說的有道理,西邊的就讓她留在宮外吧。反正明天一到,她也就再用不著回宮了。」

  挫敗的王正廷氣急一嘆,心裡充滿了不安的預感,仿佛看到那被扭送回宮的宮女掉頭就換上另一身男宦衣裝,別上另一塊通行腰牌,轉乘另一輛嚴閉馬車,又從另一扇宮門出城了。

  事實上,他幻見的每一分細節都是真實的,除了那並不是什麼宮女,而是面目全非的西太后喜荷本人。

  內監趙勝趕著架馬車狂奔在通往郊外的野路上。車裡所載的是他的女主人,載動著車子的是一副歪歪扭扭、岌岌可危的命運之輪。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