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誰跟他鬧彆扭?」青田一下把眼瞪得比貓兒還圓,「是他自己彆扭。說得好好的什麼『賞春遠遊』,結果把人騙到這種鬼地方又不理不睬,算什麼?」

  「我猜鐵定又是姑娘你不醒事,傷了三爺的心了。就是一條狗被你踹兩腳也還知道躲你兩天呢,甭說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得了,你瞧這呵氣成霜的,趕明兒跟三爺要些取暖的物事,搭個話,也就下台了,啊。」

  「不去」,頭一昂,又低下,怏怏地把臉蹭著貓,「就是凍死,我也不跟他張這個口。」

  「暮雲姑娘,暮雲姑娘?」帳外傳來一個文細的聲音,是那個叫小信子的公公。

  暮雲應了,披衣下床,掀開帳簾說過幾句話,就見先後進來好幾個小太監,端著炭盆,捧著貂裘,還有一壺滾熱的鮮奶,個個都垂望著腳面,放下了東西就倒退而出。暮雲忙不及地謝一聲,就抿著嘴兒笑起來,先把炭盆移在了床邊,再把貂裘塌去了被上,又把熱奶倒進碗裡頭送到青田手邊,「吶,大小姐,您就仗著三爺疼您,好好作吧!」

  青田也不吱聲,捧過碗合進了手心。皮膚是一如繼往地白如冬雪,卻並不能阻止因重重溫暖而自動涌開的血色,在她的雙頰綻放如春花。

  次日,照舊是日行百里、夜宿營帳,齊奢也照舊不來兜搭她。青田氣定神閒,只管讀經坐禪,累了就掀開車簾望景。景色當真是養目怡人,一望平疇綠草,天蒼蒼野茫茫,是樂府詩才能到達的遠方。就這麼又行了兩日,到第五天上,隊伍中午即停行紮寨。仍是按慣例,齊奢所在的大營居中,並劃出了既定長圍,一概人等不許出界。青田憋悶了好幾天,有意散散心,卻嫌界內皆是巡崗,自己油頭粉面地出去,頗有招搖過市之嫌。正遲疑間,暮雲摸進來,笑孜孜地向外一點,「人家請你呢。」

  帳幕外,齊奢一身水墨色箭袖,橫腰一束三鑲白玉帶,巋然而立,素袂隨風,「我知道這幾天你認真地反省過了,七尺男兒也不消你開口道歉,我原諒你了。」

  青田顧影臨風,且怒且笑,「你、原、諒、我?」

  「難以置信是吧?這樣,為了表示我原諒你的誠意,現在——」忽地從背後掣出一隻大紙鳶,晃了晃,「帶小囡去放風箏。」

  青田愣了愣,才反應出他的一口京腔是在叫她的小名,而他手中的風箏則是個雙玉佩、五銖衣的美人扎。她記得,曾有一次她信口談起過這一段童年回憶,但她想不到他竟也記得。仿佛是被風吹走的一粒種早不知哪裡去,卻在晴好的一天開作了軟絮如夢的蒲公英,飄回她掌心。她咬住了下嘴唇,很用了一番力氣才能輕描淡寫地笑半聲:「什麼王爺,分明像個無賴。」

  齊奢寬宏大量地呵呵一笑:「進去加件衣裳再走,我等你。」

  青田這件衣裳加了足足有半頓飯的光景,再次揭幕而出時,整個人都面目如新。軟毛織錦的披風下,桃色折枝花對襟短襖,系一條佛青閃光長裙,一枚金累絲押發箍一個蓬蓬鬆鬆的墮馬髻,髻上插一枚觀音坐蓮的點翠華勝,挽一支祥南玉珠釵。如此瑰麗的色澤,如此紛紛碎碎在太陽下的寶光流閃,也亮不過她唇上一抹玫紅色的胭脂,與眼中泯然一笑時的光斑。

  齊奢的整個人都有一霎明顯的怔忪,隨即施施然笑了,「算你識相,曉得爺就吃美人計這一套,等得真快罵街了。」

  青田矜持地摸了摸耳鬢,向前走,不消回顧,便知他一定跟在身後,一副壯健的、高大的身軀,右肩膀會微微地沉一下、沉一下。她默然微笑,垂望著腰間的一枚如意碧玉佩,佩上的蝴蝶結子五彩紛呈。

  行出不過一里多地,風物又已大異,天低雲闊,鋪地的碧草一直往天邊長過去,有的已長至半人高。齊奢扯了風箏,青田拿了籆子,一東一西地,似乎只嘻嘻哈哈地又笑又喊了一場,那風箏就飛去了好高好高。一時風急了起來,青田便把線纏去一棵樹椏上,脫了長披風鋪去身下,同齊奢肩挨肩地並坐在上頭。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閉著眼,眼皮里的黑暗被陽光曬得金燦燦的,一似熨斗貼切,熨開了所有心事的眉頭。

  很久後,青田將眼虛開一線,極目那飄懸在高天的美人風箏。誰知風箏驀地里一抖,叫什麼給撼動了,急速地上下翻飛起來。

  「呦,」她半支了手臂,「要掉下來了。」

  齊奢並不打開眼,僅打了個呵欠道:「去收收線。」

  「可是四海獨尊德高望重的王爺老大人,真會使喚人。」橫目一嗔,卻也翻身而起。

  才解了風箏,未及卷線,風竟又一下猛烈,「轟」地就要自她的手上把風箏搶走。青田被帶得撞了兩步,卻孩子氣地高起興來,笑扯著風箏逆風而走,跟無形的巨力把手裡的玩具掙來奪去。末了,乾脆放任地跑起來,縱聲而笑,像從來沒有笑過一樣地笑。

  齊奢早已在原地撐起了上身遙望,看青田一路拋灑著珠光與笑容,亦帶著濃濃的笑意向她喊一句:「當心別割著手!」

  青田不睬,只管踩著春草,歡快地向深原中奔去。之後腳底下怎麼一絆,擰回頭,注意到地里灰突突的一段木樁。她呆了一呆,風箏線「呱啦啦」一陣飛速在她的手掌間拉一條血痕,嫁與東風直上九霄。而人則被黏在了地上似的,半步也移不動。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