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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霞一手還捏著那燈,另一手扯了塊繡帕,擦鼻抹眼。

  青田定定地瞅了對霞一瞅,眉目間的怒意就倏然淡卻。她面向圈在手臂間的照花,撫一撫她眉上的蠟污,「照花,你先回屋裡去洗把臉,不要告訴給媽,我晚些來瞧你。」然後抬起頭來,聲音重新變得柔和而安靜:「對霞,你同我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回了屋,令暮雲點起燈。雨還在樓外下個沒完,天色已盡沉。青田與對霞對面坐低,拉過了她的手,「才我話說得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對霞連連把手絹往鼻子上摁著,鼻尖哭到了紅得發亮,把頭搖一搖。

  「你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青田絞起了雙眉問。

  第27章 鎖南枝(8)

  「還能怎麼回事兒?連指頭也剁了,沒一個月癮又犯了,輸了八百兩銀子!我哪裡給他弄這一筆錢填賭帳去?氣得我老娘倒在床上起不來,抓藥的錢也沒一文。我幾個客人里也就算那三品京堂孫孝才是個富得流油的,可他那性子,虱子背上抽筋、鷺鷥腿上割股、古佛臉上剝金、黑豆皮上刮漆——再沒有更精打細算的。做做花頭、充充場面,孫大人為著面子還願意掏幾個錢,私底下多一文也不願意幫貼。更甭提那幾個扶不上牆的癟三,得了風聲,一個也不露面了。倒是蝶仙那蹄子二話不說,翻箱倒篋地替我籌錢。可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手裡但凡有一點兒積蓄,全拿去貼在那幫戲子身上。東拼西湊,才湊出了一百來兩,不過杯水車薪。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今兒偷偷把大頭面當了幾件,回頭中秋節贖不出來,叫媽發現,我也不用活了。」她一味地低泣著,燭火把她顫抖的身影映在牆頭,似被雨水敲打的一片肥腴的芭蕉葉。

  青田低低地嘆息一聲,立起身往裡間去了。再出來,手內攥了個又軟又薄的白紙包,她把它輕放在對霞的裙面上,「拿去。」

  對霞一手擦淚一手將紙包撩開了一角,一看之下,頓將其往青田的手中塞回,「姐我不是那意思,我不要你的錢。」

  「小時候褲子也穿一條,分什麼你我?拿著。」

  對霞猶猶疑疑地,用手在臉上抹兩抹,「姐,我問你個事兒。」

  「嗯。」

  「喬相公不是說好了娶你進門嗎,怎麼這時還不提幫你贖身的話?必是媽又說什麼『青樓名姝,量珠而聘』,價要得太狠,他湊不夠錢!我就更不能要你的錢了。」

  青田只覺是「砰」一下被什麼給撂翻在地,撳著她往下壓、往下碾,直碾入數丈深的黃土中,九寸的楔釘八八六十四根。她盲著眼摸索著頭上的棺材蓋,摸到了冰而重的、宿命的哭牆。

  兩眼湧起了欲哭無淚的燒灼,她將手擋去到眼跟前,嗓子卻早已嘶啞:「不是錢的事兒。」

  「那是為惜珠?我看喬相公從惜珠死後就再沒來過,定是姐姐你怪罪他。要我說不是他的錯,況且細細想來,姐姐你該慶幸才是。惜珠雖說死得冤,可是她自己送上門的,倒多虧她頂了個包,若不然不是喬相公被那焦遵害死,就是姐姐你——」

  青田擺擺手,抬起頭強做一個平靜的、如常的微笑,「一言難盡,我回頭再慢慢與你細說。這錢你拿走,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還有滿屋子的弟弟妹妹要養活,別跟我瞎客氣了,還得上就還,還不上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送走了對霞,人在廊外立一刻。雨聲渺渺地傳來,不大真切,有許多的東西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喊的是什麼,一個字也聽不清。青田沉沉地出了一口氣,揚聲叫暮雲把窗屜子扣好,這便直往照花的房間。照花暫住在樓下,門前守了個老婆子是段二姐貼身的人,一見她忙趨奉著笑起來,「青姐兒來了?」

  「媽在裡頭?」

  「啊,同小倌人說話呢,姐兒進去吧。」

  青田進了屋,明間沒人,東頭傳來段二姐的聲音,一挨近就聽得清了,「娼門內與別處不同,要讓男人睡在床里,你睡在床外,用手替他做枕頭。等他拿手來摸你,你就也要去摸他。對不同的男人,床上也要用不同的法子:那話兒短的用擊鼓催花法,長的用金蓮雙鎖法;性急的用大展旗鼓法,性緩的用慢打細敲法;不耐戰的用緊拴三跌法,耐戰的用左支右持法;調情的用鑽心追魂法,貪色的用攝神閃脞法。你先拿著這個,聽媽媽把這八法和你一一地道來。拿著呀,這有什麼好害臊的?以後呀,這東西你天天得見個百八十回的。拿著,噯,這就對了。」

  青田把簾縫輕撥開一角,見照花與段二姐並膝而坐,二姐喋喋不休,照花則滿臉紅彤彤地耷首不語,兩手間握著硬被塞入的一樣東西。那是只黃銅的角先生,因年久,頭尾已泛著層模糊的油白。二姐攥著照花的手,將女孩子幾根嫩指在雕制逼真的龜棱處來回地擦動,「這兒,這兒就是男人最舒服的地方,不單可以拿手,還可以……」

  青田的口內湧起了一股酸液,她放下簾幕默默地走開。外面有無盡的透明的小小雨滴,正在自天空那樣高的高處,墮落進無底的黑泥地。

  7.

  雨在天色將闌時停了,白日放了個大晴,直到日偏西依然有一陣陣的泥土香氣撲窗而入,垂掛在窗前的柳枝隨著風飄舞,仿似綠海翻波。

  臨窗的人兒也是一身穠綠的華裳,纏臂的披帛上墜滿了璀璨珠絡,與之相對的則是一張蒼冷而黯淡的臉龐,無色,無神。青田朝穿衣大鏡中自己的倒影盯上一盯,無所謂之地調開眼,去到梳妝檯的鏡前坐下,「李一梳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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