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朏朏一貫極會看個眉眼高低,眼下叫也不亂叫一聲,安安生生地窩在儀貞臂彎中,被她摟到了罪證跟前——
「這一枝壓壞了,養也養不回來。拿剪子來剪了吧。」儀貞將貓兒托給慧慧,自取了金剪,俯身仔細剪掉了那一脈吐綠含蕾的嫩條。
利落得叫人心驚。皇帝勉力一笑,問她:「你前向為這一盆花費盡心血,就不可惜嗎?」
儀貞低頭拿帕子擦手,若有所思道:「正因為愛惜這花,才須得壯士解腕,沒有為一枝拖累一整株的道理。」
睨了皇帝一眼,又勾勾唇:「何況這場面也怪不得誰。朏朏知道個什麼?有毒無毒咬便咬了,過後也說不準鬧不鬧肚子,我捨不得罰它。」
原來是為這個夾槍帶棒。皇帝明悟了緣故,內里反而稍稍定了些,一面揮退眾人,一面去牽著她往屋中走:
「你放心,我從不信丹藥之術,這些金石丸子絕不會入口,更不會讓你服用。」這樣要緊的剖白,手里忙活的卻是脫她的大衣裳,名曰粘了貓毛,不舒坦。
儀貞沒功夫理論到底是誰不舒坦,兩手捧住他的下巴,要他抬頭與自己四目相對:「那你向我保證。」
皇帝一笑說好,又忍不住輕嗤了聲:「是那個慧慧來說與你的不是?」
儀貞沒吭聲:她不相信孫錦舟為人,會有「嘴快」之說,慧慧竭力盤問出來的,多半是皇帝有意讓她知曉的。
不過彼時她想岔了,疑心過皇帝是真要她試那生子丹,甚至兩人同用。
遲來的委屈因為胸中大石已落,這會兒方洶湧而出,她抿了抿唇,反問他:「那又如何?」
皇帝見她嘴硬,越發不平:「素日裡滿口姐姐妹妹的親熱,到頭來不過如此。」
這話是直指蘇婕妤武婕妤了。儀貞不認同:「再情誼深厚,偶爾指望著對方的舉手之勞還罷了,非要人捨命相救,那又太苛刻了。」
皇帝同樣不能被她說服,聞言只道:「罷了。」
索性略過此節不談,儀貞又問:「煉出丹藥來了沒有?要給誰吃呢?」
皇帝稍作思索:「給朝中大臣吃吧!」
朝臣們自然敬謝不敏。這些個飽讀詩書的大人們皆是有識之士,哪會受丹鼎派延命、升仙云云蒙蔽,滿心裡只嘀咕,陛下為了皇嗣,簡直病急亂投醫起來。
倒也不難理解。大燕定鼎至今,歷代君王像是與天道有什麼約定似的,長壽和多子頂多能占一樣,絕不可兼得;而小宗入大宗、沖齡即位者則並不鮮見。
當今聖上距離而立也沒有幾年了。久遊宦海的耆臣宿將們捋著須掂度:帝王之立,不止立己身立功業,確立國本亦是重中之重。
中宮若有所出,自然最穩當不過。諸位大人們縱使無從掙一份擁戴之功、說不定將來還會被新君清掃,那也是極後的後話了。
偏生中宮至今無所出。許多臣子們背地裡不約而同想:那就納妃啊!不比生子金丹靠譜?
心照不宣的同儕們誰也不出這個頭。細究起來,今上並不是不能納諫的人主,譬如內閣的黃大人、工部的羅大人、兵部的周大人,還有幾位科道官,都是些一根筋的主兒,犟起來唾沫星子差點兒能噴龍顏上,皇帝雖未必次次都不作色,終歸不曾有誰因言獲罪。
但絕大多數朝臣是沒有膽量以身試險的。而被寄予厚望的黃大學士正奮筆疾書、討伐靈濟宮妖道深負皇恩、惑亂人心,暫時無暇分|身。
的確,相較聖心燭照、聖躬安危,內宮繁榮的事宜不是不能往後稍稍。然則諸大臣所慮者,亦稱得上積弊已久,但凡眼下能有誰振臂一呼,想必應者雲集。
朝堂上這種翹首以盼的氛圍沒有延續過久,二月十五望日大朝後,驃騎將軍謝昀呈進一本,奏請陛下捐棄丹藥,廣納妃嬪以圖龍胤。
大朝會本就冗長乏味,整套繁文縟節完畢,全無建言可聽。皇帝脖頸發僵,打算一退朝卸了冠服便讓人按按,實在不欲理會謝昀,沉著臉收下奏本,拂袖而去。
躺在醉翁椅中仍是耿耿於懷:妙正一干人原是他拋出來的魚餌,黃碧林當真襟懷坦白,咬了鉤還能爬上岸來滔滔不絕,其餘垂涎三尺之人,也少不得推舉個領|袖,意態端方地接住這餌。
可恨那謝老二非要張這個嘴!
他未必猜不透自己的用意,不過是見不得妹妹受一丁點非議而已——顯著他了。
其實由他站出來也無傷大雅,謝家人高姿態擺足了,百官們照樣各懷心思、解讀不一,並不背離皇帝的設想。
他嘆第三回 氣的時候,儀貞收回了替他梳發的手:「陛下是怨二哥哥呢,還是認為他言之有理?」
皇帝眼睫一抖,張開來瞪了她一眼,無聲地擎等她知錯。
儀貞忽覺難以啟齒,片刻,俯身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
自沐昭昭故後,他倆許久沒有親密過了,非是有意克制,只因提不起心緒來。
才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啊…她暗暗數著,宮裡面唯有一次次的別離,沒有一次新生可迎接。
她這時候才恍然大悟,皇帝為何心血來潮要看她養花。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鼻尖一酸,她連忙別開頭,「一直沒有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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