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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拉稀!」忽然一個小兒興奮地叫起來,其餘幾個跟著拍起了手,儀貞趕忙回過頭,生怕自己錯過了精妙之處——
但見這位老翁在吹好的大聖后背上又敲開個小洞,灌了一勺糖稀進去,再在猴屁股上扎一小孔,下面接一個小江米碗,並一個小江米勺。
備好這些,老翁終於抬起頭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流露出一點難得的笑意,衝著某處喊道:「好了!」
攤前的小孩兒全都跟著扭頭,儀貞也不由得跟循這一道道殷切的目光,望向街角那座二層小樓。
原來是間腳店,因為所在地段好,這會兒樓上已經人頭攢動,隱隱可見雲鬢金簪、間或帷帽輕紗,想是有不少女客。
一個穿緞鞋的女子匆匆下得樓來,看打扮應是富豪人家的丫鬟,三兩步走到糖人攤前,接過老翁起身遞上的糖猴,撒給他一把錢,轉身要走。
老翁跟了兩步,一迭聲道:「姑娘可快著些,那糖稀流盡了就沒看頭,還有江米勺…」
那女子早「嗒嗒」上樓了,未幾,樓上響起一陣笑聲,漸漸又止了,唯餘零星的說話及咳嗽聲。
又一個粉襖綠裙的小丫頭擎著糖猴兒下來,年紀比穿緞鞋的小多了,身量也不高,轉著頭看看小攤前逗留不去的孩子們,將表演完畢的猴子塞給一個臉蛋最乾淨的:「喏,你吃吧。」
撞了大運的小孩立刻被其餘夥伴們簇擁起來,小孩子的甜言蜜語膩過大人千百遍,七嘴八舌地央他分自己一口。
東蹦西跳的呼朋喚友之外,巋然不動的一個落了單,跑不過別個——他沒穿鞋。
「給他拿一雙去。」
街市上不乏賣鞋襪的,不多時,一雙小兒的虎頭鞋並一雙厚棉襪呈給皇帝過了目,由年紀最相仿的燕妮兒給那孩子送去。
不需要尋由頭哄他,那孩子飛快蹬上這從天而降的鞋襪,只看了燕妮兒一眼,擰身便一溜煙兒跑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執政的這幾年,與從前、與歷朝歷代,原來沒什麼區別。」他們是最末一茬兒登城牆的,身邊偶然走過的遊人,皆是返家去的了。
皇帝壓低了嗓音,幾不可聞地恍惚一聲嘆息。
「對那孩子有區別。」儀貞說。
這話是下意識的,亦確是她的真心話,可她同時也明白,這是句廢話。
她從未見過不穿鞋的人,縱然她在書里讀過更慘烈的人|禍,但這是頭一個站在她面前的、不穿鞋的人——甚至還是個孩子。
她的閱歷不足以使她拼湊出恰當的安慰,況且,她不想有任何話在皇帝聽起來是安慰。
太冷了。她呵出的一口氣很快在寒寂里消逝無蹤。
親衛軍站得離他們近了許多,又過了一陣,領頭的那人提了盞燈走過來,叉手請他們返蹕,快落雪了。
儀貞看他面善,旋即忽然心裡一動,對他道:「把這燈給公主她們提去。」
那人愣了一下,不止帝後身邊跟著的,隨行眾人手裡都有燈,皇后特意交代他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你那燈沒什麼用。」儀貞若有若無地看了皇帝一眼:「既然不能把夜色給擋回去,索性不要它。」
親衛沉默不答:當你的兩位主子顯然在打機鋒時,身為臣下最好的應對就是裝傻充愣。
也就一霎的工夫,皇帝笑了一聲,抬手示意他將燈遞過去,親提了走在前頭:「回去吧。」
他的情緒比之前好些了,但沒有全然釋懷。這原在儀貞的意料之中:畢竟一國之君,社稷民生大事,要是真被她三言兩句就勸解得了無牽掛,那才叫百姓不幸。
這一趟沒體驗著多少樂趣,而觸動良多,連城門上的釘子都忘了摸,反觀沐昭昭等人,倒是興致盎然,連武婕妤與蘇婕妤都能有話聊。
儀貞亦步亦趨地跟著皇帝,不時回頭看向她們,暗想:下一次還有這樣的機會嗎?大約是要等到公主出降了。
武官也有武官的好處,只可惜將來天各一方,註定餘生難得幾回重逢。
又或者這正是齊光公主所求的。
她自恃與公主往來厚密,到頭來未必趕得上皇帝這做哥哥的對其洞察更深。
「戒嚴!」將進內宮時,異變突生,本應撤去的親衛軍重新向皇帝靠攏,然而依舊晚了半瞬——
一道瘦小的身影蟄伏多時,以玉石俱焚之勢撞來,微弱難辨的裂帛之聲隨即傳入儀貞耳中。
她分明與皇帝緊貼著的,卻被一股無形的力推著,無法替他稍作抵擋,小小一柄刀山巒似的橫亘在三人之間:她、皇帝…
「噗…」一腳被踹開的淳婕妤面如鬼魅,離魂之軀軟癱倒地,握死不放的尖刃帶出一潑鮮血,濺入她的眼睛,她似是不信,似是快意,眼珠兒亮得駭人。
正月十六的圓月照著她飛速青灰的臉,慢慢偏到地上,恰對著魂飛魄散的齊光公主。
第88章 八十八
淳婕妤沒有死。
親衛們輕而易舉地將她拿住, 她絲毫不反抗,毅然抱了必死之心的,嘴裡卻不甘示弱, 悖逆之詞甫一嚷出來, 便被堵死了口鼻, 拖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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