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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威嚴謝將軍竟有倚馬雄筆催妝詩的一日,無須儀貞囑咐,謝昀自恨不得首首採錄、替其付梓萬卷。
皇帝看不慣他倆的眉眼官司,輕嗽了聲:「怎麼不去拜見二老?」
謝昀不慌不忙地回到正題:「您是貴客,不敢輕慢,請至小樓寬坐,家嚴家慈片刻即來。」
再是不願擾了賓主盡歡,蠲去冗禮,到底也不能任人隨意來聖駕前叨對。謝老將軍夫婦倆總有要親自招待的客人,至於皇帝願不願意一見,屆時發句話,二老再決定是否領人同來便可。
如此安排其實十分妥當周到,只是由謝昀假模假式地陳述出來,情理之中會惹皇帝嫌惡罷了。
不過謝家的喜日子,念在謝儀貞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謝氏家風一貫儉以養德,眼前小樓還是為了迎駕新建起來的,矗立在開宴主院裡最佳的位置,既可盡瞰滿堂歡慶,又不至喧鬧難忍。
二樓布好了席位,陳設比別處更細緻用心百倍,皇帝不過打量一圈,見著什麼物什有趣,便與儀貞談論兩句,並不急於落座。
少頃,謝家二老到了,緊隨其後的則是烏泱泱的三親六戚,自覺分出位次來覲見——皇帝認不認得某人、賞不賞臉受禮是一回事,誰若膽敢不來,那就是藐視君威了。
皇帝果然不肯與這些人費工夫,令小內侍代傳的話倒很溫和:「朕同諸位一樣,來討喜酒喝罷了,當以新夫婦為尊。」
新夫婦這會兒亦相攜歸來了,不忙著拜高堂,先要拜帝後。
皇帝此刻阻攔的姿態方才認真了些:「蒙蒙是小姑,自該排在雙親後面。」
眼下留在樓中的俱是自家人,皇帝又以乳名相稱,再拘泥於國禮家禮,只怕誤了吉時,於是請謝家二老入座,新夫婦全了儀禮。
儀貞意料之外地得以參與其中,顯得分外高興,皇帝亦維持了罕有程度的涵養,甚至於一眾鮮見天顏的青年文士為嶄露頭角,藉機獻上新作賀婚詩以呈御覽,他竟也准允了。
時風推崇「盛唐氣象」,凡詩必「拆洗少陵、生吞子美」,雖辭藻麗密,但也全無令人耳目一新之處。此情此景下做出來的,又都是應制頌聖溢辭,更沒有半點真意可言。
大家的才情半斤八兩,想要脫穎而出,就得比別的了。
儀貞拉一拉皇帝的袖子,暗地裡往庭中正捧卷吟哦的緋袍男子身上一示意:「是那個挨板子的楊鈞嗎?」
皇帝頓了一頓,不大樂意似的,沒得到答覆的儀貞側過臉來望住了他,他才道:「是。」
「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物。」這評價通常不算褒義,儀貞的口吻里卻也沒有貶低,皇帝的目光再度與她交織了一陣,方緩緩收回,不置一詞。
「唉呀,怎麼不高興了?」儀貞自己也覺得自己說話活像個拈花惹草的紈絝:「笑一笑嘛,大伙兒都看著呢。」
他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與人賠笑?皇帝忖道,眼下姑且不與她計較,待回宮後…
皇帝微錯了錯牙,旋即滿面春風地沖楊鈞一招手:「行簡,上前來。」
楊鈞表字行簡。不過依他生平首次得皇帝賞賜便是一頓廷杖來說,其實並沒有被皇帝如此稱呼的殊榮。
儀貞覺得皇帝心裡指定沒憋著好,然則楊鈞領命而來,姿態端方地俯首一禮,君臣二人就賀詩中字句品談了片刻,實在算得融洽,末了,皇帝甚至打趣說,頌聖之語司空見慣,不落臼巢的,唯數咱們一片冰心的楊左參。
噫,奇也怪哉!雖說新年伊始,皇帝一改以往韜光養晦的中庸之道,大刀闊斧地裁汰冗弱、拔擢新賢,如楊鈞這般敢於直言、出身又清白的臣子,縱然一時受到的是懲處,但照儀貞對皇帝的了解,年輕的楊左參長遠看去可謂前途似錦。一罰過後一賞,原也沒什麼,合乎皇帝慣常作派,出奇的是,矜慢冷淡如李鴻,竟能和顏悅色至此?
那這位楊大人,當真是仕途不可估量啊。
儀貞暗地裡嘖嘖連聲,一語一笑倒依舊落落大方,眼看著皇帝賜了酒給楊鈞等人,沒忍住跟著陪飲一杯。
等外臣們都退下了,皇帝這才重新睨過來,有點審一審她的口吻:「方才人都在跟前了,你還偷著瞧我做什麼?」
儀貞大呼冤枉:「我幾時偷瞧來著?陛下與旁人論詩,我可得專專心心地聽呢。」
皇帝不信,冷笑道:「那你真是虧得很,豈不是連那楊鈞臉上究竟有幾點雀斑都沒記真切?」
「我記那個做什麼?」儀貞覺得他仗色欺人:「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這詞顯然非常嚴重,皇帝臉色都變了,恨聲道:「誰一落座眼睛都跟著那穿緋袍的去了,如今裝什麼不上心?」
儀貞一噎,到底不甘示弱:「滿、滿院子朱紫藍碧,緋色就是很打眼麼。」
這話本來屬實,這會兒卻透著理虧似的,儀貞趕忙給彼此找台階下:「來的路上飛過一隻大蜻蜓,你還扒著窗沿兒指給我看呢,這會兒又不許我看了?」
皇帝白了她一眼:「你自己摸著良心說,這能不能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儀貞托著腮:「除非是你穿,那才叫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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