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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兒的內監霎時冷汗就下來了,軟著兩腿勉強探頭覷了一眼,竭力捋直舌頭回道:「陛下容稟,奴才們問過御用監了,據他們的說法,這瑪瑙中的白絮生得奇,恰巧有月中桂樹之態,故而特意在中秋進獻,唯求應景,絕不敢以次充好…」
儀貞聞言,也細瞧了幾眼,若有所思道:「是有幾分意思,不過比起桂樹,我覺得更像雲紋些。」
皇帝見她如此,臉色稍緩,對待其餘人卻依舊口吻冷硬:「瑪瑙不是貴物,澄澈無暇至極者,也無非堪堪粗用罷了,原無須如此牽強附會,此其一;各衙門敷衍塞責、彼此推諉,此其二——今日先放過你們,節後再論。」
節後再論,便不知論的是御膳房與御用監二處,還是波及內監二十四衙門、甚至外朝也別想獨善其身了。
小小的御膳房管事,連九品十八級官銜兒的尾巴都夠不著,從未聽過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的道理,便稀里糊塗充當了帝辛手中的象牙箸①,求情也無法求,忖了忖皇帝此刻心之所在,一聲兒不敢吱地識趣告退了。
大伙兒全散了,儀貞便問皇帝:「還有一種餡兒呢?你也選一種嘛,不能全讓我占了。」
皇帝隨意指了一樣,心裡哪還關切這個,忍不住問:「你果真覺得這碟子好?」
儀貞握著手帕正拭著指尖,側首朝他望來,不無狡黠道:「好與不好,漂亮與不漂亮,這可是兩碼事兒。」
皇帝失笑:「對你而言,漂亮不就是好?」
他以為她會否認,誰知儀貞只不過欣然頷首:「對我而言正是如此,可是對陛下而言不是呀!
「陰晴圓缺,對我這樣的芸芸眾生來說,一樣都是風景,可對陛下來說,風雲變幻關乎著生民苦樂,當然就分出好壞了。」
想來執掌天下者,註定要世俗些才好。
皇帝辯不過,偷梁換柱道:「咱們翻翻那些詩賦,明月所得鍾愛,豈是什麼玉鉤、蛾眉可比的?」
「那又如何?」儀貞不懂他這份強詞奪理:「憑他愛不愛、圓不圓滿,明月還不照舊是明月!」
皇帝怔忡起來,他倆究竟在辯什麼來著?仿佛是從瑪瑙碟子起的頭,他憂心他的面目會如何映在她眼裡,試探的言辭又太過隱晦,被她忽略了,二人七纏八繞地信口牽扯了一堆,柳暗花明之際,他耿耿於懷的答案露出了似是而非的端倪。
謝儀貞這個人,若以通透來評價,終究太叫人心有不甘了。
但他無從證實,他時常看不透這個缺心眼子,到底是因為方寸已亂,還是她當真大智若愚。
「蒙蒙…」好在示弱的招數總是顛撲不破的,他喚她傾身過來,促成一個彼此依偎的姿勢:「我喜歡滿月。」
「嗯。」摟在他脖頸上的兩隻手圈得緊了些,儀貞用力點頭,表示記住了。
他想她壓根不清楚答允的是什麼。
月亮一日比一日圓滿,凡人的願望看起來如此輕巧。
八月十五中秋節,其實不如正旦、聖壽、冬至這些節慶那般肅穆莊嚴,就連宮中賞賜大臣們月餅、美酒和時令瓜果,都是選在一大早,好讓臣屬們道完賀、獻完詩、謝完禮,還可以回到家中趕上團圓家宴、和親人一起賞月賞花,方才是正題。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豐收的、愜意的、祥和的節日。大家輕輕鬆鬆把酒言歡就好,持蟹言歡也成。
像謝二公子這樣一臉不咸不淡的,在出宮的諸多老老少少裡頭,就難免引人注目了。
宮門前兩列侍衛含笑目送將軍府的車馬遠去,私下裡交頭接耳兩句,依稀夾雜著「俞家」、「可惜」之類的字眼。
後一輛車裡的謝昀居於父親下首,八風不動,可前一輛原該是謝大將軍獨坐的車上,帘子卻是隨風而動,儀貞努力往後偏過臉,嘴裡喚著「二哥哥」,一張沐浴在清朗日光下的臉蛋,帶著兩分歉意三分忍俊不禁,剩下五分全是興致勃勃。
謝昀一瞬間的神情簡直一言難盡。上回省親皇帝說過,中秋節還到謝家來,彼時他沒太當真,如今一看,還不如言而無信的好。
前次借衣裳的事兒他還瞞著爹娘,怕老人家知道了傷心——怎麼能不傷心?心肝肉兒的姑娘,水深火熱地熬了這些年,眼看著要熬出頭了,她自個兒覺著那火坑挺暖和,栽實了不準備出來。
他賦閒在家許多日子,除了去見俞懋蘭外,也著意與幾位尚未婚配的昔年好友敘舊走動,那幾人家世清白、品性端方自不消說,即便僅挑相貌,又有哪一個不是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大丈夫行事,本應如此。渾不似當今金殿上的那一位,劍戟森森,實難相與。
做哥哥的兀自為小妹籌劃,奈何明月照溝渠。眼下一家子佳節團圓,姑且承了皇帝的情,一時更不便提此等背信棄義似的官司。
儀貞直看了大半日二哥哥的強顏歡笑,只以為他是為相思而苦,隱晦勸解了一番,因為不在局中,終歸不得要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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