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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儀貞全不在意他的自嘲自傷,理直氣壯地就在他下首坐了,隨即難得一見地扭捏起來:「我才誇了海口,可又真心想讓陛下嘗嘗這清風飯如何,算不算打臉啊?」
她怎麼有膽子背後攻訐孫錦舟是何居心?皇帝更想問問,她是何居心!
他繃緊了下頜,臉色不善地詰問她:「謝儀貞,你不會以為那日在拾翠館的事兒可以矇混過去吧?」
「我、我沒有…」禮記里說得對: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既然是合情合理的需求,那又有什麼必要拿出來申而論之呢?
好比她昨兒個吃了葡萄,又喝了蓮子羹,她可曾掛在嘴邊兒逢人就說?
哦,皇帝也沒有告訴別人。他只逮著自己一個深究細查而已:「你沒有?那你待如何?」
這聲口依舊矜慢,與奏本上批覆的那三言兩語似乎並無二致,但唯有皇帝自己最明白,自己的心被流逐在怎樣孤寂蠻荒之地,甚至他自己都無法赦免自己,僅有的希冀,都寄存在旁人身上。
旁人。那獨一無二的旁人伸出柔白的手來,纖纖細嫩,恍若月色,明明籠在他手背,依舊如夢如幻。
皇帝霍然抬首,迎來的仍是一雙無邪的眼眸,心無旁騖地等候他的置評。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這不是閨房之情,不過求功名的士子在試探上意。
她真殘忍。
皇帝想,他應該拂開她,更應該正色質問,誰許她隨意觸碰聖躬,以此保全顏面。
但他遲疑了。盛怒的機會稍縱即逝,撇下他,毫無骨氣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謝儀貞,你可別選錯了。」
那雙澄澈如寒刃的眼睛終於游移開去,一閃而過的剎那已足以令人作痛。她當然是遲疑的。
但是她不鬆手,甚至在皇帝企圖抽走五指的瞬間,益發用了力:「我會陪著陛下的。」
就這樣吧。悲哀既沒有到了極致,不妨充作歡喜。
第44章 四十四
這晚儀貞順理成章地要留宿含象殿。
慧慧送來了她的妝奩和寢衣, 見皇帝正由一個小內侍伺候著摘冠更衣,便悄摸兒扯了扯儀貞的袖子,二人到一旁咬耳朵。
「娘娘, 你知道…」末尾一句尤其壓得低, 蓋因雖難以啟齒, 但出於一個貼心好宮女兒的本分, 又不得不為主子想著。
「我知道!」儀貞漲紅了臉, 仿佛自己的耿耿忠心受了很大質疑:「又不是沒有學過。」
一進宮, 她最先學的就是這個。然則哪怕是寒窗苦讀十年、二十年的學子呢, 也未見得一舉便能高中,考到白首的大有人在——何況她還荒廢了這麼些年。
慧慧依舊不甚放心, 但轉念又想, 這種事情上,原本就是靠男人家主動,只要陛下肯疼惜著些, 不讓她們娘娘遭罪就行了。
思及此處,慧慧不由得滿心自得, 笑眯眯道:「奴婢伺候娘娘更衣吧!」
夏日裡的寢衣顏色都淡雅, 慧慧給準備的是一件白綾繡玉蘭花的肚兜兒,下面藕荷色褻褲短短窄窄的正合身;外頭紗衫紗裙兒都是一色的天水碧。
這打扮放在平日裡並不出格,橫豎只在寢間裡穿,清爽利落最重要嘛。可這會兒不知怎的,儀貞總覺得渾身不大自在。隔間裡沒有整塊的穿衣鏡, 她只好湊在梳妝檯前,借著玻璃鏡中的流光溢彩, 端詳著自己的衣著。
西洋泊來的玻璃鏡面比起普通銅鏡不知要清晰多少倍,甚至於讓儀貞覺得, 鏡子裡的人有點陌生,五官臉龐明明就是自己,偏生又不像自己。
慧慧還說要給她梳一個慵媚的髮髻,儀貞趕緊拒絕了,讓她只將長發梳通,披散下來就好。
哪一種髮式更有風韻她尚不明白,但披髮覆在兩肩無疑能讓她略為安心些。
伺候皇帝的小內侍退下後,慧慧也跟著出去了。皇帝往那邊隔間瞧了一眼,心說這主僕倆可算是嘀嘀咕咕完了。
下一瞬,圍屏之後慢慢走出一抹娉婷的身影來,黛發青衣,小心翼翼地露出容顏,仿佛披蘿帶荔的巫山神女,誤闖了這喧囂紅塵。
四目相對時,儀貞頓住了腳步。她沒料到皇帝就站在此處,沒料到床前兩盞鎏金玉臂龍頭燈有這般亮堂。
碧紗衫兒里,朦朦朧朧的玉蘭花仿佛有了生機,輕顫著緩緩綻放,似乎他只需一伸手,就能採摘下來。
平心而論,心儀的女子這樣立在面前,半分不起欲"念的話,便近乎虛偽了。
何況杏黃的燈火搖曳里,她微微紅著臉,也不再是個懵懂無知的傻子。
這世間哪有那麼些生死相許,多的是盲婚啞嫁也同床共枕了一輩子的夫妻。
他走上前去,將這枚青杏兒擁在懷裡。她不梳高髻的時候,堪堪到他肩頭,他可以自然而然地,將下巴抵在她發頂,嗅到一股淺淺的薔薇香氣。
他在這一霎做了抉擇:他不要盲婚啞嫁的同床異夢。
「歇吧。」皇帝的口吻里滿含眷戀,但放開她的動作絲毫不優柔拖沓,牽著她一起在床邊坐下,便再次鬆了手,欠身去滅了兩盞光耀如晝的掛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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