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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答應去春風樓,夜深人靜,不免勾起雲冉的傷心事。她從前頗愛聽曲,但婚後周從之忙著經營,答應要陪她聽戲的事一擱再擱。雲冉小門小戶,周家富庶,也不好使小性子。

  嫂子林無霜沉悶無趣,表小姐過於跳脫,她索性也就不聽了,等著周從之此次貿易回來,彌補從前缺憾,誰承想他這一去,竟是永遠。

  她指尖摸向枕邊空落落的軟緞花枕,不知不覺,竟淚濕枕巾。

  *

  雪紛紛揚揚下了幾日,終於放晴。雲冉忙叫人備馬車,去春風樓。

  不承想剛下馬車,便有小廝迎出:「二奶奶稀客!」

  雲冉想上樓,小廝卻阻攔道:「二奶奶,您來得不巧,我們爺現在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雲冉怪誕。

  她是他妹妹,哥哥還有妹妹也見不得的事?小廝支支吾吾,實在攔不住她,只得苦著臉,任她登西閣樓,進入熟悉的雅間。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泥金五扇山水屏風,鶴嘴銅爐里,青煙裊裊,琉璃翡翠瓶內,花影重重,椸上還懸著銀線繡竹的圓領青紗罩衫。

  屏風後隱約浮現個人影,看身段,應當是孟宴寧。

  雲冉眼底狡黠,挽起袖口,忍痛在胳膊上掐了道青痕,才偷偷繞過屏風,喚一句「二哥哥」,但還不及開口,又澀滯住腳步。

  孟宴寧竟在穿衣服。但只穿到一半。下身束著條寬鬆的雪色綾褲,上身光果,濃黑的長髮順著挺直的脊柱向下,落至微凹的腰窩。肌骨瑩秀健美、渾如玉雕。

  聽到身後響動,才迅疾將合體的交領長袍,虛虛披在肩上,「冉冉,出去。」

  聲音並不嚴厲,倒有些粘啞,仿佛沒想到她會闖入。

  雲冉心快促跳動,臉也熱得厲害,挪到屏風後。

  她原想和他親昵,萬萬沒想到……本也沒什麼,但她及笄後,當真沒有再見過孟宴寧這般。

  但承認難堪,不是反倒顯得她心裡有鬼嗎?

  雲冉卷了卷帕子,故意逗他:「二哥哥,你怎麼在這裡脫換衣裳?」

  許是聽出她話里話外,潛藏的羞澀緊張,孟宴寧穿衫的動作變得輕緩。

  「這幾日睏乏。請了大夫在此處灸藥。」

  病勢沉疴。藥之不及,針之不到,必灸之。他可能因為忙碌,才挑在此處診療。雲冉倒也有點慚愧:「二哥哥,你的病要緊嗎?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孟宴寧垂眸,掌心仍攥著那半濕的平安符和龍鳳佩,半晌,才收進懷裡,沉默攏上那件他急急遮掩住的勾金絲錦緞交領長衫。那是從周氏身上扒下的衣裳,今日有人快馬加鞭,送到他這裡。他已翻來覆去,反覆查驗。

  原來他們身形如此相近……可偏偏,雲冉做了他的妻。孟宴寧繫著衣帶,倏地,眼底便掩不住露出那貪婪嫉妒的熱望。

  「無妨。是我讓你來,怎麼算打擾?」

  還好他沒計較。雲冉略鬆口氣,偷偷從屏風後探出腦袋。孟宴寧竟已穿戴齊整,正在束勾金絲腰帶。腳邊的紅泥小爐,紫砂茶壺咕咚咕咚滾著熱氣,幾乎要將茶蓋沖翻。雲冉再將自己的袖口挽起,提了茶壺,置於旁邊的木墊上。

  剛起身,便撞到孟宴寧。他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走到她身後,眸色靜水流深。

  「哥哥。」雲冉縮了縮腦袋,像是委屈,可想到什麼,刻意邀功道,「水溢出來了,會燙你的腳。」

  雅間不著鞋履,雲冉亦是剗襪,孟宴寧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穿襪子,不經意地,將袍擺往外扯了扯。

  「冉冉,你越發沒規矩。」

  他開始找襪子。卻也沒有為自己的體貼歡心。雲冉心堵,不高興道,

  「夏天採蓮蓬,誰不赤足下水,哥哥現在忌諱這些做什麼?」她身姿靈巧,作勢去搶那綢緞襪,孟宴寧擰眉,「給我。」

  雲冉便躲,躲著躲著,被他逼到屏風前。他身形竟如此高大,居高臨下俯視她,隱有陰鷙的壓迫感。

  「冉冉,給我。」他又道。

  微熱的氣息拂在雲冉臉上,烏沉的眼目光鋒利,一瞬不瞬,牢牢鎖定她。雲冉一時呆滯,咬住柔軟的唇,呼吸艱澀,「……二哥哥,」

  「嗯?」孟宴寧視線落低。

  雲冉忙淚眼示意,他不知什麼時候,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他恍然,鬆開桎梏,語氣終於溫和了些。

  「早不鬧騰,何至於吃苦?」

  「哥哥從前才不會這般待我呢,想是如今中舉,跟我這市井小婦擺起官譜了。」

  她無比委屈,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腕泛紅處。孟宴寧沉眸,果然發現,她袖口挽起的地方有淤青痕跡。

  「怎麼弄的?」

  雲冉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先前去牢里想探望爹爹,竟被獄卒調笑。也不勞二哥哥關心,對我好一陣歹一陣,嫌我沒規矩。」

  快步邁出屏風。

  隔著一道簾幕,戲子仍在咿咿呀呀吟唱。

  他們唱的是《玉簪記》里的一折,三月鶯花囀綺林,靜院人閒白晝深。道姑陳妙常和書生潘必正初遇,春色無邊,繾綣旖旎。

  雲冉愈發心堵。

  他今日好像故意和她作對。這些曲目,她的夫君周從之曾說過陪她聽的,可他不僅屢次失約,且要永遠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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