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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女士扒拉別人朋友圈的時候,很羨慕;看新郎新娘相攜著走紅毯的時候,很羨慕;看鵑鵑的媽媽穿著旗袍坐在台上被敬茶時,她雙手交叉豎著小臂,手肘擱在桌子上,臉稍稍地枕著手背,很羨慕。

  所以,倘若趙女士嚮往的是老一代標準的「幸福美滿」,想要親朋好友見證的酒席和優秀可靠的女婿,以及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那於舟也並不排斥這樣的家庭生活。

  如果她沒有遇到蘇唱的話。

  可她遇見了蘇唱,愛上了蘇唱,擁有了愛人的能力,也喪失了愛別人的能力。

  上學的必經之路上,出現了另一條岔道,那條岔道很偏僻,人跡罕至,沒有五花八門的文具店和滿街飄香的小攤兒,但那裡有蘇唱。

  於舟便想往那裡去。

  手機屏幕花了,因為於舟的手在出汗,她輕咽兩次喉頭,盯著微博首頁說:「媽媽,我不想結婚。」

  趙女士望著她,足夠了解女兒的母親,僅僅從稱呼便能判別一切。

  於舟成年後,通常管她叫「媽」,有時短促,有時拖長;煩躁時會皺著眉頭說「趙青霞你幹嘛」;「媽媽」這個稱呼,出現在於舟很小的時候,而22歲的於舟,用它來示弱。

  趙青霞哽咽著吸吸鼻子,眼淚就掉下來了。

  於舟不乖了,對她用心眼了。

  「哎喲,」她呼出一口氣,慌不擇路地看向手機屏幕,「她這個朋友圈台詞寫得太好了,『此生相伴,唯你不可『,哎喲,真的是感人。」

  她說完,穩著手腕擦去眼淚,停幾秒,才問於舟:「怎麼不想結婚呀?那你要是不喜歡這麼多人,不辦也是可以的。」

  說到後半部分,沒忍住,鼻翼動了動,紅透了。

  「媽媽,」於舟望著黑漆漆的手機屏幕,眼淚一顆一顆砸下去,她忍著一浪一浪的酸澀,哽咽道,「廣場舞劉阿姨說的,是真的。」

  鼻腔一瞬便被塞住,她抽泣得肩膀都抖起來,拼命吞咽情緒,仍然無法平靜地開啟這個話題。

  趙青霞沉默了,顫著氣息,一呼一吸,盯著茶几的邊緣,像一個被搶劫一空的人。

  呼吸從急促變得稍顯平靜,於舟隔著朦朧的淚眼看她,想要說話,但下一秒,趙青霞沖了過來,劈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肩上:「你搞同性戀!你搞同性戀,你為什麼要搞同性戀啊?啊?」

  「我們家是對不起你了還是怎麼樣,是沒把她培養好還是怎麼樣?啊?」

  「那從小,你要什麼媽媽給什麼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啊?你怎麼不學好,怎麼走歪路啊?」

  「你這樣媽媽怎麼做人,啊?」趙青霞哭得不能自持,她想起劉三妹的眼神,不曉得背後傳到哪裡去了。

  於舟從來沒見趙青霞這樣過,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打了幾下便沒了力氣,坐在一邊痛哭。

  「媽,」於舟難過得聲音都啞了,嗓子裡湊不出幾個完整的字,「我沒有不學好,我就是喜歡她。」

  「對不起,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如果道歉能讓她媽媽好受一點的話,她願意道一百個歉,但她不能沒有蘇唱,她沒有辦法。

  她想求求媽媽,但又不知道該怎麼懇求,這件事遠比她所料想的要難,哪怕做足了準備開口,仍舊是一塌糊塗,半句有用的都說不出來。

  沒有任何理性分析,沒有任何據理力爭,她只想哭,只想讓媽媽別哭了。

  她抽了一張紙,遞給趙青霞。

  趙青霞給她一把拍掉,於舟哭著又遞給她,趙青霞抽泣著拍一把自己的膝蓋,接過來,狠狠地揉自己的眼睛。

  「媽。」於舟張了張嘴,從喉嚨里擠出半個音。

  「你不要叫我了,我跟你講,我是不會同意的,你才22,你根本沒有想好,」趙青霞極力深呼吸,差點喘不上來氣,「你就是叛逆,你知道伐?等你長大了就好了。」

  於舟的雙肩松下來,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用袖子把眼淚擦乾,快速地吹出一口氣,將快要淹沒自己的疼痛驅趕出去,才儘量鎮定地說:「我去年春天就遇見她了。」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啊?」

  「我想,給你打電話,是一件冒險的事。」

  「蘇唱,我好想你啊。」

  「我會期待接下來的每一個節日。」

  「等我請你喝莫吉托的時候。」

  「但我覺得,你醉了也會救我,你永遠都會救我。」

  「你不要再喜歡別人了。」

  「你得許願,你不能做一個沒有願望的人。」

  「有人欺負我,蘇唱。」

  「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

  「我理想的房子啊,離公司近,通勤方便,有落地窗,然後,有蘇唱。」

  有蘇唱。

  這些回憶,其實也沒有那麼長,濃縮起來,像是當時在計程車上,奔赴蘇唱的40分鐘。

  蘇唱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一個目的地,就是當你坐上計程車,所有的東西都在後退,性別、年齡、家世、過往、財富、姓名,以及自尊心,它們一樣一樣地被甩在車後,你背對著它們坐著,任由身外之物在後擋風玻璃里虛化成不重要的風景。

  只要蘇唱在前方,其他的都是後擋風玻璃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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